以朝廷的名義前去西地，至少面上不會做得太難看，所以沈陌出行的東西並不少。
有個車伕，有小季，統共三個人。阿滿沒有來送，沈陌走時，天矇矇亮，就如這場初雪一般，靜悄悄地。
霧濛濛的天色之中，隱約看到一輛馬車從宮中往外走，直到再也看不見。
那高牆之上，隱約能看到幾道人影，澹臺明喻站在那裏，身後的太監爲他撐着傘，擋住這洋洋灑灑的小雪。
眼看着沈陌的馬車再也看不見，澹臺明喻眼底不知爲何蓄起了淚水，他眨眨眼，將淚水抑制住。
收回眼，轉身道，“回去吧。”
小雪之中，只見兩道人影，其中一人爲另一人打着傘，朦朧的背影看着很是眼熟，卻是物是人非。
一路疾行，離開都城後，沈陌只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掀開車簾看了眼後方，他知道阿滿站在高牆上看他。
他知道阿滿對他有情義，可惜的是，這般情義還抵不過權勢，倒是顯得格外廉價。
“九千歲，這是捧爐，您快拿着，暖暖手。”
小季的聲音打破沈陌遠去的意識，他回過神接過那東西，說是捧爐，也叫做湯婆子，就是暖手的東西。
沈陌擡手接過，順便問着，“那東西，放好了？”
“放好了，九千歲您放心，奴才做事，絕對靠譜，”小季笑着應答，還帶着自吹自擂的意思，那模樣，格外討喜。
便是沈陌也被他逗笑了，他放下車簾，遮掩住白茫茫的雪。
這雪是昨夜靜悄悄地下的，也有鞋底厚了，走在上邊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馬車經過，也會留下車輪的痕跡，以及馬蹄的模樣，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那西地距離此處有幾百裏地，要想到達，便是快馬加鞭，也要月餘。
何況此時正是冬季，行路要難上許多，還得防着山匪，這一切未知的危險，都能叫人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沈陌一點兒都不怕，他這一路就當是遊山玩水了，又有小季伺候着，雖然喫食上差了點。
但比宮中快活自在得多。
沈陌這邊走得開開心心，另一邊，自從沈陌走後，宮中的氣氛顯得壓抑了起來。
澹臺明喻整日更是像一個工具一般，做一個好皇帝。
這日，終於批閱完奏摺的澹臺明喻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他覺得很累很累，好似從來沒有那麼累過。
突然，一雙手放到他額側，慢慢按壓了起來，這個手法讓他下意識的放鬆，讓他不自覺的想睡覺。
“大哥哥，我想喫糖……”
大約是按得太舒服了，澹臺明喻下意識的說出這句話來，那按壓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澹臺明喻睜眼。
就看到自己的貼身太監拿出一顆糖果來，遞到他面前。那糖果用油紙包裹着，剝開裏面是晶瑩剔透的糖果。
而這個東西，宮中上下，只有一個人有，只有一個人！
“這個，你從哪裏得來的？！”
澹臺明喻開口，語氣中帶上了質問，那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又磕着頭回答着。
“回陛下，這是……這是九千歲交給奴才的。說是……說是陛下最愛喫糖，若是陛下心煩意亂，便給陛下一顆。”
“陛下，奴才見陛下憂思難安，想讓陛下放鬆，才……才這般做的。請陛下恕罪！”
九千歲？九千歲！
澹臺明喻垂眼看着手中的糖果，說起來，九千歲走了多久了？大約有一個多月了吧，也不知道……
“九千歲給了你多少？又都說了些什麼？字字句句，事無鉅細的通通告訴孤，不可隱瞞！”
此話一出，那太監立馬把沈陌給他的東西通通拿了出來，那是一個用巨大木箱裝着的一堆糖果，看模樣，似乎要讓他喫到老。
只聽那太監說着，在澹臺明喻算計沈陌的前一天，沈陌便將這些東西都給了他，並說着。
陛下日日處理朝堂之事，總會有心煩意亂之時，這個時候，陛下總是想喫糖，喫糖會讓陛下心情變好。
這些，都是他準備的，估摸着能讓陛下不愁喫。
還有，陛下神思恍惚時，最好給他按摩一下，這手法，也是沈陌教給他的。
順便又說了許多陛下的喜好厭惡之事，可以說是說得非常細，就像是託孤一般。
聽着太監複述沈陌的話，澹臺明喻耳邊好似響起了沈陌的聲音，那字字句句的關懷，不摻雜一絲假意。
可是……可是，爲何變成了如今這般呢？
澹臺明喻看着那糖果，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如沈陌一般。變化的，從始至終都是他，是他自己。
“退下吧，孤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隨着門關上，屋內只有澹臺明喻一個人，“唉！”他長長嘆上一口氣，竟有些後悔了，後悔將九千歲送走。
他擡手，將糖放入口中，甜意在口中瀰漫，可爲何，他竟吃出幾分苦意來？澹臺明喻仰頭看向房梁，如今，便是他心中所願了嗎？
想不明白，他又閉上眼，突的，有人敲門，他正欲讓人不要打攪他，就聽一道聲音傳來。
“陛下，好消息，西地的疫病好了，聽聞此次疫病在各方的努力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百姓，還高呼有陛下庇佑，願終身侍奉陛下呢……”
澹臺明喻耳中聽到疫病好了，便站起身來，幾步走到門口，打開門一看，來報信的人是他的心腹。
看他興致勃勃地宣揚着自己這個陛下有多厲害，突然有些厭煩，於是他問道，“九千歲呢？”
那人到西地，沒有信件傳來，如今疫病治好了，爲何也不傳信件來？不是說好了……
是啊，他是去送死的啊……
想着，澹臺明喻看着心腹，想從他口中得到沈陌的消息，只見他喜悅的表情一滯，隨即應聲。
“九千歲……九千歲乃是最後一批感染者，已經……已經一把火燒了。”
一把火燒了？燒了……
澹臺明喻只覺有些難過，轉而問着，“屍骨無存？”
“是。”
來人回着，有些緊張的看了看澹臺明喻，就見澹臺明喻往後退了幾步，整張臉掩於陰影之中，看不太真切。
良久，他揮揮手，“孤知道了，退下吧。”
說着，門又一次關上，澹臺明喻整個人坐在地上，背靠着門，腦子裏一直閃過九千歲死了的消息。
那個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那麼厲害的人，將他從深淵中拉起，將他送上高位，怎麼可能……
不，也不對，他是一心求死，而這，都是他逼的，他逼的！
“哈哈哈。孤難受，好難受……”
澹臺明喻突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又於一瞬間戛然而止，他捂着胸口輕聲唸叨着，像是要說給誰聽一般。
自那之後，澹臺明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帝王，唯有每次批閱完奏摺後，纔會拿出一顆糖果來，看上許久，才送入口中。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糖果一日一日變少，他開始捨不得喫，就這麼積壓着，等許久才喫上一顆。
另一邊，沈陌詐死之後，以一個雲遊商人的身份，帶着小季在這個世界四處遊走。
體會一番在宮中全然體會不到的波瀾壯闊，細水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