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回來會很尷尬，卻沒有可以逃避這一天的到來。
逃避一天可以，逃避一年也沒問題，然而不能逃避一輩子。
在顧家人對他還有些情分的時候，不讓人家爲難，給彼此一個臺階下是最好的。
表面上說是血緣沒有關係，但沒有多少人能越過血緣的障礙，會在親生孩子回來之後，還對曾經沒有多少好感的養子視如己出？
他們現在這樣不過就是褚銘還沒有真正的融入顧家，雙方也沒有產生過深的情感。
所以，他還沒有被他們遺忘。
但情感的天平會日漸傾斜，最終褚銘會比他更重要。
他們會施捨般的給他一些資源和好處，逢年過節會給他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彼此客套起來。
他們最終的結局大概便是如此了。
顧道不確定是不是他太狹隘了，遇到事情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想到最壞的可能性。
然而，無論在豪門圈還是平民圈，沒有血緣雙方的結局最終都是這樣。
如果在平民圈，他比家裏的人優秀很多，那結果是相反的，他們會想方設法的巴結他。
但在顧家不太可能發生。
顧蘊比他優秀，褚銘也同樣比他優秀。
只有他是拖了他們的後腿。
就算他再努力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趕上他們。
因爲在這十年八年裏，他們同樣也在努力，也在進步。
不過，這並不是他停滯不前的理由，從內心深處他已經把自己從顧家摘出去了。
他需要更努力的往前走，需要再努力打拼。
至少不能讓他姐對他失望。
他不太相信顧老爺子和顧常輝會一如既往的愛着他，對他好。
但他是相信他姐姐的。
他姐姐跟他一路走來的情感和經歷，是褚銘無法補上的。
顧老爺子和顧常輝則不太一樣，他們是理性多於感性。
他們在很多時候會衡量得失，選擇利益最大的一方。
顧道就是太明白這一點，纔會選擇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時回來。
之前他以爲只有在外面纔會有博弈，真正加入博弈場後，發現家裏也同樣是個博弈場。
尤其是他身處並不尋常的人家，這家的構成也比他想象中的複雜。
他是裏面立場最尷尬，實力最差的一個，輸贏全不由他。
顧道突然有種感覺，他就算再努力、再肯喫苦，他依舊還是以前衆人眼前爛泥扶不上牆的廢材。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是他極力想擺脫的一種感覺。
沒想到，他再怎麼掙扎，也不過是在一個小小的水塘努力，他最大的空間也只可能是水塘，永遠不會是江河湖海。
顧蘊在顧道進房間後，冷着臉走到褚銘面前，壓低聲音說道：“你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褚銘用餘光看着她。
這個女人還不到他的下巴高，氣勢卻沒有絲毫減弱。
褚銘淡聲道：“你不是都聽到了嗎？心疼了？”
褚銘勾了勾嘴角，“是嗎？真是感人啊。”
“你是獨生子，可能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理解兄弟姐妹愛，這沒什麼問題，我和其他人都能理解。”顧蘊頓了頓，“我爲以前對你說過的話道歉，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我弟弟，說話有不當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理解。”
“只是理解？不用讓我原諒你嗎？”
顧蘊坦然的聳了聳肩，說道：“你原不原諒我無妨，我沒覺得我當時的舉動有什麼錯。當時的你對我而言就是個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你踩了我的雷，我反擊是正常反應。”
褚銘垂下眼眸，“原來大家族教養出來的女子是這樣的。”
“不用諷刺我，我的脾性什麼樣我自己清楚。我沒犯法，不踩法律的底限，脾氣好點壞點沒什麼影響。倒是你，我以爲爸跟你在山谷裏談了一次，你能稍微轉變一點，沒想到你還對顧道有這麼厭惡的情緒。就像你剛纔說的，顧道當時也還只是個新生兒，什麼都不知道。他憑什麼要去承受你的遷怒。”
褚銘深深的看着顧蘊，突然笑了，“你果然是他的姐姐。”
“我同樣也是你的姐姐！”顧蘊篤定的說道。
“說的也是。不過，到目前爲止，我真沒有感受到你是我姐！”
“但我就是！這輩子你和顧道一樣，不可能還有其他的姐姐。你的出現讓爺爺和爸很高興，他們不太喜歡顧道，因爲他從小到大耗費了他們太多的精力，幾年前又成天跟一堆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們從心裏上已經放棄了他。你的出現正好彌補了他們心裏的遺憾，讓他們有了一個很優秀的孫子、兒子。我也喜歡你。”顧蘊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離開褚銘的眼睛，繼續說道：“你很聰明，我也很少能遇見比你更聰明的人。我也不找其他藉口來敷衍你。你是我弟弟，但將來我可能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顧道身上。因爲你擁有爺爺和爸的疼愛與支持，還有褚家的親人。顧道沒有這麼多，走到現在，能讓他安心的也只有我。他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這個程度，我不想讓他失望。”
顧蘊說到這裏，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
褚銘看着她極力忍着眼淚的樣子，突然發現這個女人沒有表面上表現得那麼飛揚跋扈，也沒有那般囂張暖洋。
而是比很多人都更爲柔軟的內心。
即使她的柔軟並不是爲了他，他也依舊能爲之動容。
顧蘊啞聲道：“我跟顧道一路走來，陪着他在生死線上徘徊一次又一次，我們誰都沒有輕易放棄，纔有了現在的光景。這是我和你之間所沒有的。當然，如果當年是你遇到這樣的事，我也同樣會像曾經陪顧道那樣陪着你，跟你一起熬過最艱難的階段。這種感情不是三言兩語，一天兩天就能放下或轉移的。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應該知道親人的數量就那麼少，而且能讓自己依靠的親人會逐漸減少。我們有幸在分開這麼多年後，還能遇到，那是天大的緣分。我希望我們都給自己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