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吹着春夜微涼的風,自顧自地飲酒。
他眼神涼薄,波瀾不驚地望着遠處的萬家燈火,夜風送來了淡淡清甜的桃花香,不知是來自盛開的桃樹,還是來自他放在手邊的香囊。
“小狐狸……”
沈行川低頭凝視着香囊上的圖案,喃喃自語。
隨即他又自嘲地一笑,嘴角勾起一道沒有溫度的弧線:
“這一切本因你而起,你是有所圖才如此,本王卻不知爲何陷進去了,如今,也該結束了……”
沈行川舉起酒壺,直接將剩餘的酒灌進喉嚨裏,灼熱的感覺沿着嗓子一路向下,燙得他胸腔都有些發痛。
他素來不喜歡酒味,平時幾乎滴酒不沾,此刻卻只想大醉一場,讓自己忘記一切。
只因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便是七年前的那場大火,婦孺的尖叫聲和哭喊聲在耳邊不斷重複,真實得就像剛剛纔發生的事情。
幾十個無辜的人因他而喪命……
沈行川上過戰場,親眼見過無數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朝堂的權謀之間,也難免會有犧牲的人。
他以爲自己早就習慣了,能夠默然地對待這一切,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冷漠——那些人無任何過錯,全都是因他而死,自那件事發生後,他幾乎每一夜都會從睡夢中驚醒。
爲了彌補良心上的不安,他暗中出資,修建了清寧觀,並且月月賑濟百姓,但無論做了多少,都無法補上心裏空掉的那一塊。
於是他越發狠辣無情,對敵人是,對自己也是。
不允許自己快樂,不允許自己得到幸福,也不允許自己喜歡別人……
七年來,他的生活中只有權謀和贖罪,只有讓自己沉浸在無窮無盡的爭鬥中,才能暫時忘記不願想起的事情。
直到小狐狸出現。
想到她,沈行川眼梢不自覺帶上了些許柔情。
她那樣熱烈地表白自己,雖然明知道小狐狸的目的並不單純,他還是放縱她,任由她做那些離經叛道的事。
這些日子,沈行川幾乎要被紀冉冉鮮活的生命力打動,從一潭死水重新煥發出對世界的渴望。
但也只是幾乎……
兮夜的話讓他認識到自己的感情,而當他發現自己的失控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避。
揹負深重血債的自己,有什麼資格擁有愛情?
第二日的晨光中,行風悄悄進了王爺房間,想勸他喝一點新煮的粥,卻發現一向早起的王爺竟還躺在牀上。
行風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發現沈行川雙目緊閉,臉頰通紅。
他試探着將手放在王爺的額頭上,果不其然,發了高熱。
行風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王爺長年習武,幾乎從未生過病,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他出了問題,恐怕會藉機發揮,畢竟王爺的仇敵多得他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他大抵也猜到了王爺病倒和紀二小姐有關,結合這幾日王爺奇怪的舉動,行風心驀地一沉——
王爺他,不會還在那件事情中走不出來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行風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紀冉冉。
“站住。”
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沈行川勉強睜開眼睛,“不許去找她。”
但王爺的身子要緊,既然不能明修棧道,那他就暗度陳倉。
兮夜被他用飛鴿傳書叫了過來,爲免被其他下人發現,兩人躲到了柴房裏,蹲在地上小聲嘀咕。
“我知道你不喜歡紀二小姐,但現在能讓王爺解開心結的只有她,你能不能暫時放下成見。”
“我沒有不喜歡她……都說過了那日是我唐突了,你有什麼好辦法,我聽你的便是。”
“王爺不讓我出府,我知道顧家小公子經常去太子府上,他是紀二小姐的朋友,你可以通過他把消息傳到紀二小姐耳中。”
“何必那麼麻煩,我直接去紀府走一趟不就行了?”
“你傻啊,你被紀二小姐看到跟太子在一起,她怎麼可能相信你的話,不殺了你報仇就是好事。”
兮夜撇撇嘴,行風說的倒也沒錯。王爺這一病讓她想明白了一些事,就算沒有紀二小姐,也會有張大小姐、王三小姐,王爺不可能永遠不娶,而她作爲暗衛,只要王爺安全無恙,她就應該心滿意足了。
兩人商定好了計劃,接下來能不能順利進行,就看那兩位主子的緣分了。但道長曾經說過,王爺和紀冉冉有千載難逢的緣分,那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被打散了。
行風很放心。
沈凌周這幾日除了上朝,也是深居簡出。
他已經無瑕顧及自己在清寧觀狼藉的名聲,他闖下了大禍,本以爲會遭到沈行川瘋狂的報復,但事情卻沒朝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沈行川不僅沒對他做什麼,甚至連這幾日的早朝都不上了,但沈行川囂張跋扈慣了,就連宣德帝也不敢多問一句爲什麼。
這並沒有讓沈凌周放下心來,相反地,他更加疑神疑鬼,生怕沈行川背地裏用什麼陰招,直接將自己置於死地。
思來想去,他決定找顧思漫商量。
顧思漫是從凝煙閣過去的,說是沉迷青樓,實際上,凝煙閣是他販賣和獲取情況的祕密基地,只是這件事做得隱祕,連太子都不知情。
這幾日,好久沒來找他打探情報的異國人又出現了,付了一大筆定金,讓他幫忙查一個人。
顧思漫還沒有頭緒,又被叫來解決太子的煩憂。
聽完沈凌周的一通抱怨,顧思漫明白了,原來太子是害怕遭到報復,想讓他去紀府探探紀冉冉的口風。
紀冉冉墜崖的事他也聽說了,本來就打算去看望她,太子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不小心推到了紀冉冉,作爲太子的好友,顧思漫自然不疑有他,一口應承下來。
沒想到離開時,送他出門的兮夜將他攔住。
“顧公子請留步。”
“何事?”
兮夜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人後,才離他近了些,小聲道:
“奴才聽說,璟王這幾日沒上朝,是因爲病倒在家了,據說嚴重的很,連牀都下不來。”
顧思漫皺眉,不明白兮夜是何意,漠然回道:
“關本公子什麼事。”
“紀二小姐若是知道救命恩人危在旦夕,不知會作何感想。”
顧思漫腳步都沒停頓,頭也不回地離開太子府。
“那種奸臣若是病死了,是你家主子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