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等,她就真的安靜地等。
甚至那間寢殿已經沒有了鎖,她也幾乎沒踏出過那扇門。
沈行川每日天沒亮就出門,回來時已是夜深人靜,他直接歇在書房,這間寢殿彷彿已經成了紀冉冉的。
殿內的每一處桌椅,每一件衣服,她都已經無比熟悉。
繪雪從外面進來,端了一碗粥和小菜:“二小姐,用早膳吧。”
“皇叔呢?”她問。
“王爺昨夜一夜未歸,不知道去哪了。”
紀冉冉眉心微蹙:“這是第幾日了?”
繪雪低聲道:“第九日了,明日就……”
明日就是紀博文的死期。
紀冉冉身子一晃:“還是沒有消息麼?”
繪雪搖頭:“二小姐別擔心,王爺既然說能救出老爺,老爺就一定會沒事的。”
她的語氣帶着明顯的不確定,似乎不只是爲了安慰紀冉冉,也在努力說服她自己。
紀冉冉垂手站在那,一言不發。
繪雪試探着問:“二小姐,要不奴婢想辦法出去打聽一下?”
紀冉冉搖頭:“我答應了他要在這裏等他,除了他親口說的話,我誰也不信。”
繪雪將早膳放在桌子上,她知道,二小姐是不會吃了。
端陽宮。
宣德帝捏着眉心坐在龍椅上,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一衆大臣。
從昨日起,這些平日待在地方的巡撫,竟都不遠萬里回到帝京,從不同的地方而來,目的卻只有一個,就是向他彙報當地的亂狀。
果然,西南巡撫第一個站出來。
他高聲道道:“陛下!西南半月前發生地震,之前紀相已經安排好了賑災物資,如今臣卻不知該向何處溝通,這事再拖下去,百姓們恐怕要造反了!”
緊接着山東巡撫也站出來:“陛下!我山東高中科舉的士子們,明明已經由紀相安排將前程落定,如今到了走馬上任的時候,就杳無音訊了,相關人員日日告狀,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
隨着他們開了這個頭,一衆地方官都紛紛跪下,接連的“陛下!陛下!”不絕於耳。
宣德帝被吵得頭疼。
他以前只看到紀博文久居丞相之高位,處理任何事情都得心應手,從來沒拿什麼雞毛蒜皮的事來找他問東問西。
卻沒想到紀博文一入獄,羣臣無首,各部尚書根本壓不下這些地方官的怨氣,只得允了他們到朝堂上來自己彙報。
儼然是天下大亂的跡象。
宣德帝望向太子。
太子此時竟低着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宣德帝暗暗皺眉,平日裏太子對這些官員殷勤得很,怎麼真到了關鍵時候,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閉上眼睛緩了緩心神,低聲道:“衆愛卿說的事,朕都記下了,下朝後朕會認真考慮應對之法,還請衆位先回去等消息。”
沒想到,陳太傅竟一步出列,拱手道:“陛下,再這麼拖下去,恐怕國家就真的要亂了!還請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就做下決斷!”
宣德帝狠狠瞪着他。
陳太傅身爲三朝老臣,竟絲毫不被他的目光所嚇到,依然身板挺得筆直,就等着宣德帝下令。
宣德帝無奈,只好道:“這些事交給太子全權處理。”
反正他是沒心思管了。
父皇雖然是放權給他,但這些差事都是燙手的山芋,接下來就要冒着辦不成的危險。
他想找理由拒絕,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兵部尚書姍姍來遲,手中舉着一封加急的密報,跪倒在大殿中。
衆人皆看向他,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兵部尚書當着衆人的面,直接對宣德帝道:“陛下!大軍送來了最新的情報,我大宣的軍隊被西楚大敗,死傷近七成!”
什麼!
衆臣大驚,一起擡頭望向龍椅上的宣德帝。
之間宣德帝臉色瞬間黃如金紙,虛胖的身子一晃,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父皇!”太子第一個急道。
宣德帝之前受了重傷,上朝沒什麼大問題,但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一時間急怒攻心,體內的血氣一下子就翻涌起來。
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精兵,就這麼沒了七成?
宣德帝渾身顫抖。
怎麼辦?已經到了這般田地,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老四不在帝京,若是召他回來,恐怕一個月都過去了,到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
難道他就沒有別的選擇了麼?
宣德帝眼皮擡起,不甘心地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站在臺下的那個男人。
沈行川一言不發地站着,好像整個世界的紛亂都與他無關。
宣德帝覺得自己喉頭又是一陣血腥的甜意,他努力吞嚥了下,低聲道:“皇弟。”
沈行川平靜的擡起頭:“皇兄叫臣弟?”
“皇弟。”宣德帝又叫了一聲,“朕命你爲飛羽大將軍,出征西楚,保我大宣。”
沈行川竟勾起脣角:“臣弟幾年前就答應過皇兄,不會再沾染兵權。”
“西楚若是全勝,我邊境的百姓必定遭殃,皇弟難道要棄大宣子民於不顧麼?”
沈行川並不理他,又繞回剛纔的問題:“皇兄要食言麼?”
宣德帝明白,他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
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太子是未來的國君,決不能上戰場,而其他的武將……
宣德帝再昏庸,也知道他們的能力。
朝中能有反敗爲勝可能的,除了沈行川,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朕收回之前那句話,皇弟可以手握兵權。”
沈行川終於鬆口:“既如此,臣弟願立下軍令狀,必竭盡所能,大敗西楚。”
見他答應,宣德帝終於放鬆下來,這才驚覺,自己的背後已經浸透了冷汗。
沒想到沈行川又道:“如今不止外憂,還有內患。即便臣弟解決了西楚,大宣本身還是不太平。”
宣德帝猜到了他的意思:“皇弟是要朕讓紀相官復原職?”
沈行川挑眉看着他。
宣德帝怒極,這是要以戰事來威脅自己了?
他咬牙道:“若不是紀相貽誤大軍糧草,我方軍士又怎會陷入被動?朕怎麼可能放過他!”
雖說他也明白了,朝中沒有紀博文真的不行,可若是沈行川一開口他就放人,豈不是打自己的臉麼!
沈行川悠然道:“那若是貽誤大軍糧草的事,並不是紀相所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