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宣德帝駕崩已經過去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百官哀哭連綿數十日,又經過沐浴、飯晗、盤冰、小斂、大斂等禮儀,棺柩終於葬入帝陵,至此,浩浩蕩蕩的弔唁儀式纔算是正式結束。
緊接着,便是新帝繼位的嘉禮。
卯時,旭日初昇,光耀大地,太子穿戴繁重的冠冕吉服,在宮女的簇擁下步入皇家宗廟,準備迎接他人生中最巔峯的時刻。
只要作爲文官之首的陳太傅當衆讀完策文,再將代表皇帝身份的玉璽交綬到他手裏,他就會真真正正的成爲這個國家的王者,成爲至高無上的天子!
難以言喻的興奮在沈凌周眼底閃爍。
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沈凌周掀起衣襬,跪在莊嚴肅穆的大宣歷代帝王靈位前,壓下滿腔狂喜,盡力裝出一副無比虔誠的神情,低頭深深拜了三拜——
“先祖在上,兒臣沈凌周居太子位十一年,而今先皇已逝,兒臣願繼承大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親百姓,納賢臣,勵精圖治,延續我大宣國千秋萬代的榮光!”
話畢,文武百官也跟在他身後伏跪在地,齊齊高呼。
“臣等恭請新帝即位!”
最前排的陳太傅站起身,接過太監遞過來的策文,緩緩走向殿前。
紀博文辭官後,丞相之位空懸,因此本該由紀博文主持完成的登基之禮,這次都全權交到了陳太傅手中。
沈凌周擡起頭,看着年邁的太傅那一臉莊重卻不情願的表情,眼中閃過不屑。
事到如今,連這把硬骨頭也不能奈何的了他!
不服氣又如何?
他沈凌周是大宣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個天子之位,註定就該由他來坐!
陳太傅對着先帝們的靈位三叩九拜,然後轉過身,低頭望着這位野心勃勃跪在他面前的太子,開始宣讀策文。
“昔大行皇帝懿德巍巍,光於四海,其皇長子太子凌周謙恭慈順,在孺而勤,宜奉郊廟,承統大業。”
他的聲音蒼勁之中,暗暗透着無奈的蒼涼。
“本太子定不辱使命!”
沈凌周雙手高舉過頭,接下那捲策文。
奉讀完策命,太監又恭敬地呈上用層層軟墊託着的傳國玉璽。
陳太傅將那枚沉重的玉璽拿在手中,手指從敦厚的玉石上緩緩撫過,久久不願離開。
玉璽代表是國家的最高權力,現在竟要經由他,親手交到這個只會做表面文章的斯文敗類手裏,實在是天大的諷刺!
沈凌周見他遲遲不動,眼中閃過不耐煩的光。
“太傅。”
他輕咳了一聲,陰狠的目光落在陳太傅臉上,暗暗威脅。
陳太傅忍不住朝着宗廟大殿的窗外望了一眼。
快來不及了啊……
他心中的焦急猶如星火燎原。
王妃的計劃若是再不開展,眼看着太子只要接下玉璽,坐上幾步開外的那把金椅子,接受百官高呼萬歲,萬衆朝拜,登基儀式就算是徹底禮成,再無轉圜的餘地……
可此刻衆目睽睽之下,又有太子親信及東宮禁衛軍虎視眈眈,他想拖延時間根本不可能!
最終,他也只能嘆息一聲,面無表情道:“請太子殿下接傳國玉璽。”
“請太子殿下登上金椅!”
他身後的親信大臣立刻跪拜高呼。
沈凌周目露精光,帶着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一步步走向那萬人之上的、金碧輝煌的寶座。
雖然只隔了幾丈遠的距離,他卻覺得自己彷彿跨越了山川湖海。
等到轉身站定在那把椅子前,看着伏跪在他腳下的文武百官時,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那些人就像是任人宰割的螞蟻,而他,則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這感覺實在太令人飄飄然。
“衆愛卿平……”
沈凌周享受着這勝利的喜悅,剛想坐到身後那把金椅子上,屁股還未挨着邊呢,卻見一道凌厲的黑影騎着駿馬,風馳電掣般地朝着這邊呼嘯而來。
“籲……!”
馬上那人猛地勒住繮繩。
駿馬嘶鳴,馬蹄高高揚起,在衆人無比震驚的眼神中,那道黑影翻身下馬跨過門檻就衝進大殿,動作利落得一氣呵成。
那人的步伐在大殿正中停住,擡手解開身上的黑色披風,長長風帽下,露出一張清冷而堅毅的臉。
卻是行風。
行風站得筆挺,在跪成一片的大臣中,就像一把格格不入的利劍。
“你……”
沈凌周呆住,眼珠子幾乎要脫框而出,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奴才不是早就被他關進大牢了麼?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的登基大典上!
大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在場的大臣中,認識行風的並不在少數,這個年輕男子可是璟王最得力的手下,璟王如今還被拘禁着,他卻現身此地,莫非這場已經要完成的登基儀式還有變數?!
見他氣勢洶洶而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太子黨羽自然是驚愕萬分,恨不得立刻將行風碎屍萬段,以免節外生枝,可沈行川的人就不同了。
本來死氣沉沉的璟王一派精神大振,在絕望中終於看到了一線生機!
他們的王爺還沒放棄!
無聲的對峙在大殿內形成一股暗流,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可能。
沈凌周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怒喝道:“來人,快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奴才給本太子押出去!”
若不是新帝登基之日不能見血,他就直接下令殺人了。
可他的命令下完,卻不見一個禁衛軍上前。
“來人啊!”
沈凌周又喊了一遍。
這次,殿門外終於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衆人紛紛轉過頭,只見一排身披銀甲的士兵邁着整齊的步伐走進大殿,爲首的那人頭插紅纓,氣勢如虎,手握長刀對着沈凌周怒目而視。
“兵部尚書……”
沈凌周臉色驟變,“怎麼會是你?本太子的禁衛軍呢!”
“太子殿下不用等了。”
兵部尚書高昂着頭,慢慢收刀回鞘,隨意地擦了擦沾在手上的鮮血。
“沒有人會來了,他們都死了。”
他輕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