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它那顫動的眼神還能提醒別人這老鼠是個活物。
衝盈葫蘆在戴面具的人手,瞬間又變回了手捻小葫蘆。那人手指一握,再張開時,葫蘆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個人擡起眼睛,越過黑子,看了看車的付東流和周遊,一副跟他們沒什麼好聊的樣子,隨即又把目光放回到了黑子身。
這個戴面具的人看起來病病歪歪的,唯獨雙眼目光炯然。他看着黑子的眼神,很是複雜,有那麼一瞬間,周遊甚至覺得那眼神裏似乎藏了一絲絲的歡喜。
好像兩個故人在久別後的重逢。
只聽那人慢慢吐出幾個字來,彷彿氣息夠不,讓他的語氣都不甚連貫:“我在這裏守了這些日子,沒想到最後面對的竟然是你……看在我們曾經……”那人停了停,並未把這句話說完,轉了個話頭,道:“這次我暫且放過你,不過前塵種種,自此也便一筆勾銷,他日再相見,你我便是陌生人。”
黑子靜靜聽着這人說話,那表情簡直是畢恭畢敬,似乎要將那人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收進耳,放在心頭。及至聽到那戴面具之人說出那一筆勾銷的話來,黑子小小身軀猛然一晃,好像被天降的無形之雷劈,登時恍惚了。
片刻之後,黑子突然吱吱大叫了起來,似乎對着那人在長篇大論,想要將它心頭鬱積多年的疑問和不解通通宣泄出來。
它忘了它已經是老鼠的身體,更忘了除了它認可的修習者,旁人誰也無法跨越物種聽懂它的言語,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心坦露給對面那人,哪怕只是能讓這個冷淡的人有一丁點的觸動。
哪怕只是摘下那冰冷生硬的面具。
那個戴面具的人聽着黑子激動的叫聲,好一會兒,才緩慢地伸出手去,把黑子輕輕地攏到了他的手心裏。
那一瞬間,周遊簡直產生一種錯覺,只覺得這個人老態龍鍾,行將木的腐朽氣息從他打開的指縫,從他緩慢如龜的呼吸裏,撲面而來。
黑子好像被關掉了音量開關,登時靜默了。
那戴面具的人遵守他的諾言,並未對絲毫沒有反抗的黑子下狠手。他只是將這隻小老鼠託在了手心,湊到了自己的眼睛跟前,仔細端詳着,忽然在嘴角扯出一個白開水還淡的笑容來,道:“過去的,讓它過去吧,不要太執著於回憶……這麼漫長的時間,還沒有讓你想清楚嗎?”
黑子從它細細的喉嚨裏發出細微的一聲,好像在追問着,爲什麼?
戴面具的人深深的看了黑子一眼,又把它放回到了車蓋,緩慢說道:“我說話算數,這次算了……”他又往車裏看了看僵坐着的周遊和付東流,又道:“那兩個人的命,算是我贖回衝盈葫蘆的費用了……”
說着,那人往後退去,他黑色的斗篷立刻和小路濃重的黑暗融爲一體,此不見了。
與此同時,從剛纔開始一直壓在人肩頭頂的沉重之感,瞬間消散了。
黑子轉過頭,對着周遊和付東流兩人吱吱叫了兩聲,隨即跳下車蓋,徑自去了。
周遊轉頭看看付東流,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藉着重新亮起的車燈,周遊驚訝的看見領導額角竟一片密密的汗珠。
這個富態的領導用袖子在臉胡亂抹了一把,重新握好了方向盤,道:“咱們,走吧。”
當風雨橋被遠遠的拋在身後,車子重新進入燈紅酒綠的市區時,穿梭在夜晚也不見通暢多少的車流裏,付東流這纔像送了口氣。
周遊早收了護神固魂咒,但是從風雨橋裏得來的審訊記錄,他卻依然緊緊摟在懷。看見付東流在十字路口轉了彎,周遊不由道:“領導,咱們去哪兒?這裏……好像並不是去科裏的路吧?”懷裏的審訊記錄顯然是那些人覬覦的,如果不放到科裏,周遊實在是無法踏實下來。
付東流又將車子匯合在了市心接連不斷的車流,在龜速的移動,這位領導沉默一下,卻答非所問地反問道:“今天的事兒,你怎麼看?”
周遊知道領導說的是回程路的,幾乎要命的插曲。那個無聲無息而來,又莫名其妙而去的面具人,他所帶來的壓迫感,直到現在還重重壓在周遊的心頭,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來者不善。”這是周遊最直接的感觸了:“那個人……似乎是衝着咱們的審訊記錄來的?”
付東流趴在方向盤等紅燈,眼睛放空在前方,道:“是啊,聽那人的意思,他並不是第一次守在那裏了……而且這一次,他也是有備而來……”
周遊不禁又摟緊了懷的筆記本,道:“領導,難道這些人已經跟蹤我們了?”
“跟蹤的可能性不大,”付東流輕輕搖了搖頭,道:“且不說咱們自己可以感知到周圍真氣的變化,說咱們科裏的車,也是用術法做過改造的,如果有人跟蹤,我們不會毫無察覺的。”
周遊心一凜,道:“如果不是跟蹤,那最大的可能是……”
“守株待兔。”付東流直起身來,順着前車,將車子開動起來,慢慢往前挪着,道:“他們知道我們今天會去風雨橋。”
“他們怎麼會知道……”周遊的眼神困惑起來,去風雨橋提審囚徒,只是特別調查科內成員自己議定的事情,科裏目前碩果僅存的三位成員,蘇也執行外派跟蹤任務,根本不瞭解此事;而付東流和周遊兩人,也應該不會自己嚷嚷出去……吧?
周遊立馬挺直了脊背,道:“領導,這事兒我沒跟別人說過。我發誓。”
“我相信。”付東流淡淡一笑,道:“也請你相信我。能進咱們特別調查科的人,都不會有問題。”
在路燈和路邊招牌的霓虹燈照耀下,這位官相十足且頗顯富態的領導,一時看起來竟多了幾分風骨飄逸之姿。他頓了頓,又道:“我對於這件事的另外一點,更是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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