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苑喚作“無名居”,院中鋪滿乳白碎石,植七八棵白果樹,黃葉白石給古樸的房子添了點顏色。容落雲從屋中步至檐下,仰起面,手中舉着一隻小碗。
樑上鵲巢熱鬧,院子一隅,還有一面堡壘似的鳥籠。待喜鵲喫飽,他去籠子前喂信鴿,“咕啾咕啾”招逗,發現飛去長安的豆子仍舊未歸。
耳骨微動,容落雲循聲望向門外,見段懷恪提着食盒來了。“大哥。”他喚一聲,擱下碗招待對方入廳,段懷恪卻衝廊子努努下巴。
未設廳門,檐下圍廊連着廳堂,三兩蒲團擱着,還有一張小毯。
二人並坐,食盒一開逸出鮮香,是碗熱乎乎的素面。容落雲端起來,篦口熱湯,那副巴巴喫食的模樣與喜鵲信鴿無異。段懷恪在昏黑中望他一會兒,看不真切,便起身去取了引火奴。
裏外一遭,將無名居點得燈火通明。容落雲咕噥道:“這般亮,賊人不敢來的。”
段懷恪說:“守株待兔第八日了,前七日黑着,賊人不也沒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容落雲眼尾輕飛,不樂意地將對方一覷。段懷恪笑笑,解下腰間玉壺飲幾口酒,環顧一遭問道:“那賊人不來便夜夜守着何時是頭”
這話把容落雲問住了,他答非所問:“這面好細哪。”
段懷恪眼中笑意趨深,似說“你少來這套”。將食盒下一層打開,裏頭還有一碟蜜食,他挖苦道:“這糖饊還好甜呢。”
正檐下說笑,忽地,不遠處一片黑影經過。餘光瞥見,容落雲欲擱碗去追,段懷恪卻先他一步動身:“乖乖喫你的面。”
話音未落,段懷恪已然掠出,片刻將黑影追上。這纔看清並非賊人,而是兩名宮中弟子,皆穿黑衣,各自懷揣一刀紙花。他問:“夜深何事”
其中一人答:“回宮主,今日是徐正師兄的忌日,我倆嘗受他照拂,想盡盡心意。”
徐正乃不凡宮一等大弟子,去年這時走的,朝暮晨昏竟已一年。容落雲追來,心中瞭然,他吩咐:“去罷,替我與大宮主上柱香。”
那兩名弟子離開,容落雲和段懷恪相對而立,不免失落。每年都有弟子喪命,舊的死了再添新的,實則一直在失去。
段懷恪想到什麼:“徐正的位子竟始終空着”
容落雲“嗯”一聲,徐正武功頗高,二等弟子未達火候,只好空着。段懷恪聽罷若有所思:“眼下飛賊未擒,來日還有勁敵霍臨風,宮中正需補充人手。”
容落雲問:“大哥的意思是”
段懷恪道:“招兵買馬,補充人手。”
至於如何招,江湖人最喜一較高低,可搭臺設擂。
其實江湖中幾乎年年舉辦比武大會,不甚稀罕,屆時定熱鬧非常。左右西乾嶺無波許久,春天了,也該鬧出點動靜,叫不識相的匪和北邊來的兵都瞧瞧,此地何人稱王。
決定後,段懷恪回去擬定計劃,預備儘早招辦。
容落雲仍立着,仰面望見碎星伴皎月,叫人捨不得回房。他踱回檐下,喫完搭着小毯,枕蒲團觀星。
喜鵲巢中相抱,信鴿歸籠依偎,他卻這般睡了。
自失竊以來陸準便沒睡過懶覺,更鮮少外出,恨不得時刻看守藏金閣。他入房中見容落雲蜷在牀上,於是跪坐牀邊:“二哥,大哥說要比武招人,一早便喊人搭臺。”
容落雲“嗯”一聲:“招人保護你的銀子。”
陸準傻笑:“莫挖苦我嘛,我這些天時時盯着,看見銀子都要頭痛。”他湊近撒嬌,卻被容落雲揪住耳朵,扯得他更近,“二哥,你手好涼。”
容落雲問:“比武大會交給你準備,如何”
陸準喜道:“當真我即刻安排人去監工,二哥信我”
容落雲輕輕笑着,鬆開手朝桌案一指,陸準登時跑去鋪紙研磨。他仍覺冷,披着毯子踱至桌邊,提筆寫就一紙招募榜
不凡宮比武納江湖豪傑,對擂生死狀,恩怨自報。凡勝出者,即爲不凡宮一等大弟子,賞金千兩,誓死追隨不凡宮。
寥寥幾句,寫罷擱筆,他吩咐:“貼於城門,再準備賞金千兩。”
陸準一愣,賞金千兩,他出啊先折四千兩,又來一千兩,他屏着氣兒與容落雲對視。本欲扮楚楚可憐,卻先被容落雲的桃花目迷了心,稀裏糊塗答應道:“好呀我準備就是了。”
交代完,容落雲去外廳煮水烹茶,到臥房梳洗更衣,進出之間陸準一直跟着他。他以爲自己沒交代清楚,又細說一遍,說罷對方仍是跟着他滿屋亂走。
他停下問:“你還有事”
陸準捉他手臂:“二哥,你不許太器重招來的大弟子。”
容落雲頗覺莫名:“爲何”
陸準支吾道:“我當初也是大弟子,你提拔我做了宮主,倘若招來一個頂好的會取代我嗎”他模樣哀切,並摻雜一絲羞恥,“我不
怕被取代宮主之位,怕你不對我最好了。”
難怪一早跑來,說東講西跟進跟出,原是擔憂這些。容落雲拍拍對方肩膀:“老三,我拿你當親弟弟,誰也取代不了,老四也無法。”
陸準定定地看着容落雲,認真點頭。“那我去啦”他邊說邊退,怕容落雲反悔一般,“二哥,你莫要騙我,我以後聽話。”
容落雲望着對方走遠,失笑半晌。
招募榜一經張貼便引人無數,城門前摩肩接踵,議論之聲不絕。那“賞金千兩”極具誘惑,除卻好爭高低的江湖人,連尋常百姓也躍躍欲試。
遠處,一對主僕好奇張望,正是霍臨風與杜錚。杜錚遙指:“少爺,大家在議論何事莫非貼了你派遣此地的通知”
霍臨風半信半疑,大步流星前去,及至榜前終於看清。“比武招人”他眼眸忽亮,既入江湖當然要與高手過招,這不正是天賜良機再往下,賞金千兩,那房費也能還清了
從前在塞北守着父親、敵得過兄長,霍臨風自以爲出類拔萃。他實在想試試,身處芸芸衆生間,他霍氏一門究竟多少斤兩。
看罷,霍臨風搭着小廝回客棧,未料客棧外列着一隊人,樓中一道湖藍身影正與掌櫃交談,分明是陸準。杜錚大驚:“少爺,他是不是來抓你還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