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霍亂江湖 >25.第 25 章
    蠟燭滾幾圈熄滅了, 小碗也不知碎在哪一階上。

    黑黢黢的,霍臨風鬆開容落雲,擁抱過後有一絲尷尬。落水時抱過, 前幾日受傷也抱過, 清晨在炕上更是抱得緊密, 可是都和眼下不太一樣。

    那些擁抱是照顧、支撐、取暖,此時此刻卻不同。

    至於有何不同,霍臨風鮮少抱男人,不知, 容落雲鮮少被男人抱,亦不知。雖然誰都不知,但緊張害臊均有一份。

    霍臨風輕咳掩飾:“宮主,那我收下了”

    容落雲連假咳都不會:“嗯,收着罷。”

    對話結束, 再次陷入一陣沉默, 似乎月黑風高沒什麼別的可聊。山風又至, 容落雲馬尾飄蕩, 輕輕給了霍臨風一耳光。霍臨風搓着臉沒話找話:“其實出家也不錯,剃光頭髮落得方便。”

    容落雲努力接話:“嗯, 我看送飯的小和尚總笑嘻嘻的。”

    霍臨風說:“那個小和尚從小就在寺中,輩分不小。”他聲情並茂, 彷彿怕對方沒興趣聽, “昨夜綁賈炎息時, 看見小和尚支使別人幹活兒, 還挺威風。”

    容落雲極配合:“真的嗎看不出來小光頭那般厲害。”

    兩個人一言一語,仗着漆黑看不見,極盡矯揉造作之能事。嚼完寺中弟子的舌頭後,眼看又要踏入沉默,容落雲絞盡腦汁想出句新的:“你烤的兔子真好喫。”

    行軍駐紮免不了烤野味,霍臨風拿手得很。說到喫食,自他來到江南嚐了各色點心,但他獨獨惦記塞北侯府的蒸梨,嫩香的梨片用桂花糖水蒸熟,熱喫冷嚼都分外可口。

    容落雲聽得認真,忍不住問:“你家鄉濯沙島還有哪些有趣的”

    霍臨風回憶起塞北城池,酒肆勾欄,大小的鋪子,總塞給他熱餅的老孺。兜轉一遭到定北侯府,數不清的堂院,各屋嘰喳的婆子丫頭他許久沒想家了,偏生容落雲勾他。

    他說:“我家中植着一棵玉蘭,白色的花,開時很香。”

    容落雲說:“你若喜歡,可以在竹園種上一棵。”

    霍臨風曾有過這個念頭,但是打消了,畢竟遲早要做回他的將軍。他懶得想那麼遠,此刻還沒走,他是杜仲,穿衣浣發擦嘴療傷,大半夜不睡覺陪宮主閒聊的弟子。

    他將帕子妥當揣好,防患於未然地問:“宮主,既然送我,便無論如何都不會要回去罷”

    容落雲答:“當然,送給你便是你的。”

    冰涼石階被坐熱,夜實在深了,他們回禪院休息。屋中段懷恪趴在桌邊睡着,陸準和刁玉良在炕上打鼾,屋外院牆則靠着衆位弟子。

    行至門前,容落雲問:“你睡哪裏”

    霍臨風答:“樹上窩一宿,左右明日就回去了。”

    容落雲唸叨:“禪院暫住幾日,竟沒拜拜菩薩。”

    說罷俱是一頓,目光纏上目光,羞愧又狡黠。來前大開殺戒,來時見了血光,來後偷喫葷腥,他們兩個把佛祖忤逆透徹。

    霍臨風問:“要不,趁此時沒人去拜拜”

    容落雲“唔”一聲:“也好。”

    一個未進屋上炕,一個沒縱身上樹,二人黑燈瞎火下山去,要向佛祖懺悔贖罪。於黑暗中走下石階,踩空打滑十幾次,後來神龍無形那位牽住八方遊那位,總算磕磕絆絆地下了山。

    寺門緊閉,寺中弟子皆已睡下。

    踱至寺牆外,容落雲內傷未愈使不出輕功,他好自覺,湊近勾對方的封腰。霍臨風踉蹌半步,捉住容落雲的手向後移,令其摟着自己。

    他亦攬住對方,縱身便躍入牆內。

    這是一間山中小寺,貢香火錢的人少,黑夜連盞燈都捨不得點。他們悄悄進入殿中,檀香味濃,照來的月光淡淡,隱約能看清佛像的輪廓。

    他們並肩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未贖罪孽不敢求保佑。霍臨風從前在佛龕前渾言,眼下有些難以啓齒,便叫容落雲先說。

    容落雲開頭:“此行殺戒大開,孽障深重,求佛祖寬恕。”

    霍臨風跟道:“所殺之人惡貫滿盈,請佛祖明察。”

    容落雲又說:“滿身血光衝撞佛祖,實在失禮,求佛祖原諒。”

    霍臨風又跟:“望此後金剛護體,請佛祖庇佑。”

    容落雲再道:“因口腹之慾破除葷戒,求佛祖責罰。”

    霍臨風再跟:“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請佛祖理解。”

    三樁罪孽說完,容落雲氣得推了霍臨風一掌,這人怎的句句開脫,想把佛祖氣死不成霍將軍好生叛逆,嘟囔道:“佛祖若是顯靈,便不會死那麼多災民了”話音未落,他被容落雲一把捂住嘴脣,還被錘了一拳後心。

    霍臨風咳嗽兩聲:“宮主輕些。”

    容落雲譏諷道:“嬌娥的粉拳嘗多了,受不住我”

    佛前不好撒謊,霍臨風閉嘴敷衍過去。罪已贖完,二人繼續合掌叩拜,容落雲虔誠得緊,閉目默唸後深深跪伏,久久才起身。

    霍臨風正色,他爲己無甚所求,最終許了旁的。

    拜完,他們悄悄離開正殿,翻出寺牆離去。兩個人行至階前,苦登四百階就爲那擁擠的炕、硌人的樹好不划算。正猶豫着,忽聞身後鐵蹄刨土,是停在牆角的馬車。

    那馬車是賈炎息的,寬敞不說,絲墊團枕俱全。他們有了容身處,登上馬車,閉門關窗各自挨着車壁躺下。他們又同時憶起靈碧湯一遊,當晚也是宿在馬車中,兩手握了整宿。

    烏麻麻只聞呼吸,霍臨風問:“冷不冷”

    容落雲誠實道:“有一點。”

    衣衫窸窣,嗒,封腰小扣解開的聲音,一陣布帛摩擦,窄袖外袍和外衫疊着脫下。霍臨風爲容落雲蓋好,然後爹訓兒子似的說:“暖了,快睡。”

    夜已過半,他們在車輿中歇下。

    翌日清晨,不凡宮衆人下山,臨走時添了筆豐厚的香火錢。浩蕩人馬朝南去,終於要回西乾嶺了。

    容落雲忍不住回望,山頂小院區區數日,他過得有滋有味。漸行漸遠,禪院歸還羣狗,僧衣歸還住持,他只帶走數日來的回憶。

    顛簸三百里路,回到西乾嶺時已經午後。

    途經長河,容落雲去朝暮樓報平安,想起霍臨風救他之前在樓中快活。“杜仲,補你半月休沐。”他走近體貼地說,“要不要同去,我請你。”

    霍臨風支吾:“宮主太客氣了”謊話易說難圓,他咬牙扮弱,“爲宮主療傷損耗大半元氣,甚虛甚虧,恐無力被翻紅浪。”

    容落雲玉面生暈:“是我考慮不周,你回宮休養罷。”他心中難免愧疚,好好的八尺男兒虛成那般,得多苦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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