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霍亂江湖 >60.第 60 章
    聖旨的凌錦料子有些潮, 這一路,哪怕千般小心地纏裹着,也禁不住江南的溼氣。

    霍臨風接過立起,眸子靜靜的, 投向承旨官的身上, 只見其前額、鬢邊、頸子, 四處浮紅盜汗。縱縱鼻尖,聞到一股頗濃的草藥味兒,是祛溼健脾的蒼朮。

    路途遙遠, 又值多雨的酷暑,估摸很是受罪。“鄧大人辛苦。”他側身擡手,作出相迎的姿勢, “今日在府中歇歇, 在下親自招待。”

    承旨官名爲鄧嚴,拱手道:“將軍客氣, 下官怎承受得住。”

    嘴裏嚼着客套話, 穿過二道廳,跨進背陰的一處庭院。偶入清涼之地,鄧嚴的表情明顯一鬆, 重重地發出一聲喟嘆。

    “鄧大人進屋坐。”霍臨風道, 而後招來杜錚, “叫廚房準備一桌藥膳, 祛溼補氣, 再找城裏最好的郎中抓幾帖藥, 給大人路上帶着。”

    杜錚得令去辦,待茶烹好,連伺候的丫鬟也屏退了。一方庭院只餘蟬鳴,老樹的冠蓋將院子遮得嚴實,盡是陰涼,石磚縫隙裏開着些紅花。

    鄧嚴貪看似的,望着屋外的景緻久久未言,半晌釋然般嘆息一聲。霍臨風笑道:“才一會兒工夫,鄧大人已經嗟嘆兩聲,是對此處不滿意嗎”

    鄧嚴惶恐道:“豈敢豈敢,將軍實在擡舉。”他擦一擦面上的汗水,目光移到霍臨風身上,“下官思及將軍的際遇,故而發出慨嘆。”

    初春時節,他帶着聖旨從長安奔赴塞北,宣定北侯攜霍臨風面聖,後來霍臨風留在關內,被派遣江南任官,滿朝文武無人敢說,但心中皆道可惜。

    如今,他來西乾嶺宣旨,進這院子,觀這景緻,悟出一份寧靜致遠的意味。他以茶代酒,端起杯盞:“將軍當初難歸塞北,看似是禍,但從此遠離戰場,居一片繁華太平中,又豈知不是福”

    霍臨風端茶回敬,抿一口,清茶的苦味兒盪滌脣舌。

    他眸中沾着點笑意,淡淡的,猶如夏末的涼風,捉摸不定。飲罷一杯茶,垂眼盯着杯底的茶葉末,問:“鄧大人,皇上近來可好”

    山高皇帝遠,四方無人,說出的話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鄧嚴回道:“皇上龍體抱恙,斷斷續續已有數月,如今忽然大好了。”

    霍臨風強調:“忽然”

    鄧嚴頷首:“是,區區數日。太子爲皇上遍尋名醫,得一醫術高超的無名隱士,經其醫治,皇上的龍體明顯好轉。”

    霍臨風暗自掂掇,之前與沈舟小敘,得知修建長生宮乃祈福之故。既已好轉,何必還要大興土木,扒百姓一層血肉

    鄧嚴低聲:“自皇上病好,便十分信賴那位隱士。”語氣甚爲平常,卻頗爲無奈地搖頭,“那位隱士建議皇上修建長生宮,祈綿綿福澤,保皇上龍體萬年。”

    霍臨風心中一哂,萬年,豈非烏龜王八蛋他親自爲對方斟茶,就着茶水傾瀉的涓涓聲響,問道:“於西乾嶺修建長生宮,亦是那位隱士的建議”

    鄧嚴嘆息第三聲,點了點頭。

    據那位隱士所言,大雍疆土遼闊,潛藏着一條關乎國運的龍脈,長生宮需建在龍脈之上。皇城在北,長生宮居南,又合乎陰陽五行的考慮。

    方纔是心中發笑,霍臨風此刻笑出聲來,江南非寸草之地,怎就那般巧地落在了西乾嶺他用指甲蓋想想也知道,隱士受太子舉薦,太子受丞相扶持,出謀劃策的人還不是陳若吟那奸賊

    此話無需挑明,已是心知肚明。

    鄧嚴張張口,霍臨風愁道:“大人,莫再嘆了,弄得本將軍心煩意亂。”

    第四聲嘆息夭折喉間,鄧嚴訕訕,沉默片刻才說:“將軍,隱士所斷,冷桑山乃鍾靈毓秀之地,長生宮應坐落其腳下。丞相便提議,將軍的西乾嶺甚爲合適,將軍更是擔此重任的不二人選。”

    霍臨風已經料到,只囫圇地聽,目光悠悠然飄向院中。

    一隻灰雀落在石磚上,拳頭大小,用鳥喙輕啄紅花,細看花莖上有一條肥蟲。倏地,飛下一隻羽翼頗豐的喜鵲,落在灰雀的後頭。

    兩鳥實力懸殊,喜鵲朝灰雀撲去,振翅拍打,而堅硬的喙狠狠一啄,啄的卻是花莖上的蟲子。

    霍臨風目光未收,問:“鄧大人,西乾嶺三面環山,爲何偏偏要在東南之地”

    鄧嚴回答:“不凡宮乃江湖組織,曾殘害朝廷命官,皇上欲藉此機會將其拔除,也算殺雞儆猴,給江湖人士一些警告。”

    霍臨風明白,他需確認:“皇上的意思,還是丞相提議”

    鄧嚴道:“丞相提議。”他稍微一頓,似是回想情節,“不凡宮即使作惡,終究只是一個小小的組織,安穩時並無人提及,倒是”

    倒是陳若吟分外惦記,霍臨風默默接道。

    他已經心中有數,這番話的工夫過去,紅花折枝,二鳥歸巢,一壺茶水咂透了濃淡。待一餐藥膳煮好,端上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千餘里車馬勞頓,鄧嚴不單身心俱疲,亦染上一身水土不服的病症。此刻滿桌對症的喫食,他難免感動,尚未動筷,杜管家奉上幾包草藥。

    鄧嚴接住,於油紙縫隙窺見一二,裏頭是泛着光的金錠。

    悄擡眼,見霍臨風既不吭聲,也不離開,正紈絝般把玩腰間玉佩。鄧嚴瞭然,能說的都已說了,還有些未說的,眼下也該說了。

    “將軍,可知塞北又起戰事”

    霍臨風故作驚訝:“當真”

    鄧嚴道:“算不得交戰,蠻子挑釁罷了,只是軍餉兩月前便該撥去,一拖再拖,才放到朝堂上嚼了嚼。”

    不給戰士們發餉銀,卻要修建長生宮,最後哪個窟窿都要靠苛捐雜稅來填補。霍臨風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什麼,鄧嚴繼續說:“皇上亦曾動搖,只是那隱士力勸,便打消了皇上的念頭。”

    霍臨風問:“那個隱士仍在宮中”

    鄧嚴搖頭:“百官議論,皆以爲那隱士要謀求些權勢,起碼也要撈一份富貴,豈料皇上好轉後,他竟主動告辭了,歸隱山野無人知其蹤跡。”<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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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佩玩得由涼變溫,霍臨風一把攥住,已無可問。他命三五人留下伺候,起身離開,大步流星地出了庭院。

    杜錚小跑跟着,稟報道,張唯仁那會兒歸來,在主苑小廳等候。

    霍臨風正想張唯仁,確切地說,是在想審問張唯仁的容落雲,如何審的,審得滿不滿意,昨夜睡得可好,有無夢見他一星半點

    霍將軍可真能聯想,回到主苑邁入小廳,篦一篦腦中紛亂,而後纔不鹹不淡地覷向對方。張唯仁是個老實的漢子,當即跪下,爲辦事不利而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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