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滿袖天風 >10.貶官
    謝判官自娶了嬌妻後,自覺無一處不稱心,公事上也倍加勤勉,期盼早日升職。至於偶然因接濟妻家帶來的小小不愉快,也不被他放在心上。如此青春正茂的美嬌娘,豈不勝過他元配千百倍,萬般皆是好。

    這日公事纏身,謝判官趕着結完案子回去共度良宵,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卷,他揉了揉的後頸,手摸到案卷,忽覺不對,一看案卷側邊有硃砂痕跡,不由皺眉。下面吏員辦事也太粗疏,案卷都髒污了。

    謝判官搖搖頭,決定出門打井水洗把臉。

    回來坐在案前,翻開案卷,只見裏頭竟有一張兩指寬的條子,上書一行小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萬貫。

    謝判官陡然一驚,心臟劇跳,隨即連忙展開案卷一看。

    這是一樁命案,大名府一富家寡婦黃氏,招有接腳伕袁某,但黃氏亡夫族中並不認可,頻頻衝突,要將黃氏與接腳伕都趕出宅,收了所有家產。某日袁某被發現受重擊身亡,疑爲黃氏亡夫族兄蔣某所爲。

    此案已由軍訓院審問過,附有法曹檢出的法條,又有驗狀等一應文書。案卷有些矛盾,人證悉數偏頗疑犯,然而有物證存在,證明了疑犯罪行。

    謝判官自有計較,本朝判案重證佐,且物證高於人證,證人會說謊,證物卻不會。例如此案,證人多是鄉鄰、族人,不足以爲信。

    謝判官呆坐案前,四周寂靜,只聽得到胸口心越跳越快的聲音。

    “噹啷”一聲響,把謝判官驚醒,原來是門外有人經過,掉了東西。

    他心煩意亂,盯着案卷看了半晌,索性將紙條拿出來收好,暫不判此案,留待明日。

    回去後謝判官仍是心不在焉,滿腦子案情,命案是由軍訓院審理,左右軍訓院互相複審,而後法曹檢斷法條,再交到左右廳的判官、推官處。

    往前,軍訓院經手之人多,又需複檢,不好動手腳,往後,是通判、府尹,難以買通。反而到了他這裏,有權命人再行勘檢,又可初判。

    此案中的物證是件碎花瓶,沾了血跡,從蔣某家附近挖出來,他家正少了一個花瓶。這個物證倒也不是鐵證,如果是有流匪從他家偷盜出來,然後遇見袁某,爲了脫身,將袁某砸死呢

    流匪,如何證明有流匪這花瓶可以是一對,另一隻被流匪賣到了當鋪,讓蔣家人找回來了,當鋪夥計可以證明有個看起來就非良善之輩拿來典賣,還說另一隻不小心砸碎了。

    謝判官越想越入迷,只覺得其中大有可能。他判案數年,越判越明白,也越判越清楚裏頭的歪門邪道了。

    “老爺,老爺你想什麼呢”謝夫人搖了謝判官好幾下,他才猛然清醒,“我在思考公事,別鬧。”

    謝判官對她何曾這般不耐煩,謝夫人不悅地道:“都回家了還想什麼公事,你聽我說呀,我家弟弟想再開個腳店,你這做姐夫的,不得幫幫嗎”

    “開個腳店這可不是小事。”謝判官完全清醒了,“我一月俸祿纔多少,開個腳店說得輕巧,你知道租賃鋪子要多少嗎知道從正店進酒要多少錢嗎”

    謝夫人撲進謝判官懷裏,嬌聲道:“這個老爺來考量不就行了。”

    “考量”謝判官暗暗嘆息,倘若,倘若他有一萬貫不,不,那麼多人經手,要是被拆穿,下場可不妙。

    憂心之下,謝判官到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耷拉着眼皮去衙門。

    一早上有人同謝判官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待坐在安全,謝判官再次翻開袁某的案卷。只見案卷內竟赫然又夾着一張紙條,而昨日那張分明已被謝判官帶走了。他拿起紙條細看,上面寫着類似的文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兩萬貫。

    謝判官險些沒坐穩,定了定神,又不住往外看,起身要去關門,走到一半先將手上的紙條放回去,再關了門。

    兩萬貫,兩萬貫。

    謝判官將紙條燒了,在室內踱步連連,盯着紙灰一咬牙,終下了決心。

    “什麼謝判官被降官了”徐菁愕然。

    葉謙唏噓道:“不錯,謫到畿縣去了,家小也都帶去了。聽說同他妻家大鬧一場,因爲罰了錢,想將原來贈予妻家的財物收回來,他妻家哪裏會肯,一家人粗莽得很,將謝子清給打了,多虧那時有廂兵巡查,他還嚷着告妻家。不過就算真告了,這親戚之間,堂官多半會勸以人倫之義。”

    所以,從今日起,至少一輪磨堪的功夫是見不到謝判官和他夫人了不用再看到謝夫人雖然令徐菁開心,但這麼個下場還是叫她太過驚訝,“可這到底是爲何啊謝判官到底犯了什麼事”

    “收受賄賂啊,下御史臺按劾了,一下貶成小吏。唉,爲官以清廉緊要,朝間,凡有貪贓枉法皆處以極刑,如今不過貶官免職,難怪”葉謙說到一半,趕緊收聲,心道在房裏說幾句,皇城司的察子應該不知道。

    “咳,反正我聽聞,謝子清臨走前找人訴苦,喊屈,他在御史臺受審時想起不大對,那案卷編號原本不是給他的,上頭還有硃砂爲印記,只是當時他被錢物蒙了眼,並未想到,定然是有人故意叫他審這案子。”

    徐菁啞然失笑,若是謝子清自身行正,又怎麼會怕這樣的伎倆,“誰能特意準備兩萬巨資,只爲了陷害一個推官。我看,他是太過不甘了。”

    “這可未必,錢是兇手家中送的,無需自己準備,只要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葉謙分析着也覺得可笑,“誰人爲了害

    謝子清,特意四處打探這樣的人家,再買通人調換,使案卷到了謝子清手上,這未必太大費周章了。謝子清怎會得罪如此人物”

    徐菁跟着點頭,忽而一個念頭閃過,又不太敢相信。

    待同揚波見面,徐菁將此事也轉告給了揚波,感慨道:“沒想到,謝夫人真消停了,但是以這樣的方式。”

    “只要結果是好的,便是好的。”溫瀾說道。

    徐菁沉吟道:“不過,若真有人對謝子清出手,他是怎麼斷定,謝子清一定會上當還是有其他引誘,在等着謝子清”

    溫瀾一笑道:“阿孃,人皆有弱處。此案若交付繼父,他極爲珍愛官聲,定然不理會,他乃惜名的君子。但若交給謝子清,他就一定會接受。財能通小人,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從調換案卷起,謝子清已然倒黴了。”

    徐菁聽着溫瀾平淡的語調,不禁有點驚恐,“揚波,你”

    溫瀾:“怎麼了,阿孃”

    半晌,徐菁也並未將話問出來,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定是她多慮了這巧合,“沒什麼,只是聽揚波說得十分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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