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滿袖天風 >48.救災
    皇城司勢力雖然只佈於京師, 但本朝官員誰人不知,誰人不懼, 否則皇城司多次欲權涉各府, 也不會遭到劇烈反抗。反抗,是源於畏懼。

    人人知曉,皇城司是天子耳目。當一個皇城司指揮使對你說, 敢不聽命立斬之, 絕非空口威脅。即使不提枉顧百姓性命有何下場,一個禁軍將領,殺了後,皇城司有無數種法子令這種行爲順理成章。

    他們羅織的罪名, 炮製的冤獄難道還少了麼

    眼看溫瀾手中的劍刃泛着寒光,禁軍將領竟是兩股戰戰, 面色青白地道:“還請指揮使、葉通判息怒, 我這便調人,隨你們一同去救人護堤。”

    溫瀾偏了偏頭,此人便避着她出去,命人傳令下去,即刻點齊人馬去救災。

    而到此時,葉謙還是呆愣的。

    揚波,是皇城司指揮使

    他沒有看到那銅牌上的文字, 不知道揚波是上指揮使還是下指揮使上下分別對應親從官與親事官。

    這一時, 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從莫名得到回京的機會, 順遂的官途, 對他態度極好的馬園園還有揚波平日的表現。他自己都常說,揚波不輸男兒。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繼女會是皇城司的人啊

    而且,揚波又爲何在此處,什麼時候來的,和青霄一起出現,青霄知道此事麼

    葉謙心中有太多疑問甚至後怕。比起葉青霄,他唯一清醒的地方大概就是,由於先入爲主,他現在仍認爲揚波是女子。

    溫瀾看到了葉謙的神情,低聲道:“父親,河患要緊,此間之事回京再說吧。”

    葉謙猛然清醒過來,不錯,現在最緊要的是州城百姓的安危啊。這麼多日的相處,他連馬園園都改觀了,何況是揚波,總之揚波對他沒有惡意,回去再說也無妨。

    葉青霄也鬆了口氣,他現在還沒法和三叔解釋,他同溫瀾的關係。

    三人上了馬,領禁軍馳往河堤,分作幾路,在河堤的不同段護堤、固堤。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雨助水勢,形勢更爲緊急。

    “將軍現在,來不及擔土了,吩咐所有人馬,伐大木攔水”葉謙在雨中大聲喊道。

    禁軍將領應了一聲,傳與軍士知曉。

    陸河段的河堤訣了大口,河水洶涌奔波,兩旁也岌岌可危。

    民居已被淹了一半,幸而是白日,多數民衆爬到了地勢高處,也有少數飄在水裏,好在葉謙下過令,若見漂民必救,河卒們將門板拆下來救人。

    除卻老弱婦孺,凡有點力氣的民夫也都下水護堤了。

    幾百名河卒、黃河夫正淌着水往河中沉木龍、土包等物,可人數不足,杯水車薪。

    “通判老爺回來了,援兵來了”禁軍的到來令上下大爲振奮。

    方纔慌亂之中,有些人甚至以爲通判老爺已經自己逃命去了,他們這些人拼死最後可能也就是填河,現在看到這麼多軍士趕來,幾近狂喜。

    禁軍兵卒選健壯者充,許多更是世代從軍,體格比之尋常河卒、黃河夫要強壯得多,他們三五成組,伐大木定水。

    禁軍將領勸葉謙三人也到地勢高處去,葉謙卻不願去,“我就在這裏同大家一起護堤”

    他甚至動起手來,頂着一下一下衝着河堤的水浪拖圓木,雨水、河水將人打得溼透。

    溫瀾拿了條竹繩,一頭系在葉謙腰上,又在自己和葉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葉謙這個死心眼,但還真怕葉謙被沖走了。

    見葉謙身先士卒,衆人高呼一聲,迎着風雨固堤。

    .

    京師。

    燭火搖曳,同知樞密院事楊文顫抖着手,展開空白的調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兩腿發軟,蘸墨書寫,眼淚也流了下來,眼中帶着羞愧。

    禁軍環衛下的別苑。

    皇城司,宿衛往來交錯,將此處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隱特意吩咐過,皇城卒不敢有絲毫懈怠,凡有入內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隨從人數。連宿衛都在打聽,王隱怎麼又折騰人了。

    王府。

    十數名侍衛簇擁着廣陵郡王妃與恭王,趙理面色如常地說道:“小單,這幾日你侍奉好父親,禪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禮佛。”

    郡王妃嘴脣動了動,卻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恭王摸了摸腦袋,“我兒,我又不記得了,新婦入門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頭,她哪裏是入門一年,已八九年了。

    趙理淡淡道:“不過一年罷了,父親莫急。”

    恭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也是。”

    趙理垂下眼,他已被迫到懸崖邊,兵行險着,成敗在此一舉。

    葉府。

    徐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外間的婢女聽到動靜,煮了熱茶捧給徐菁,“夫人又失眠了麼可要煎藥喫”

    “不必。”徐菁歪坐在牀頭,這兩日京中也小雨連綿,聽說大名府各處也雨水不斷,她心中慌得睡不着,好像隱隱有個聲音在提點她。

    婢女困得揉了揉眼睛,“您還是睡會兒吧,明日掌櫃們還要來的”

    徐菁癡坐一會兒,說道:“去給我拿佛經來,我抄兩卷經。”

    “夫人不睡了”婢女勸道,“大夫說了您要寬心,多休息。”

    “睡不着,去拿來。”徐菁扶着額道。

    婢女無可奈何,只好拿來經卷。

    徐菁抄着經,卻一個字也抄不到心裏。

    .

    大雨還未停,溫瀾背靠着門板與土包,大口喘氣,旁邊的葉謙與葉青霄也是一般,這個姿勢,還能感覺到身後隔着阻攔涌動的水勢,在蠢蠢欲動地要再度衝破河堤。

    數前軍士齊忙,伐木定水,險險將決口堵住,然而還只是一層,需要不斷加固,否則大雨不斷,隨時可能再決口。

    但好在,他們可以暫時休息一會兒了。

    溫瀾閉着眼道:“父親現在應當速速審問修河官,把細作找出來,立斬於此,以免再生事端。”

    “知道。”葉謙應了一句。這河堤是人禍,令他狂怒,然而方纔哪有功夫細究,只能先護河堤。他看了溫瀾兩眼,總覺得溫瀾應該知道一點內情。

    水深至溫瀾胸口,她疲憊地從泥水裏站直,一拽繩子,三人往一旁的堤岸上走。

    雙腿像綁了鐵塊一般沉重,溫瀾幾乎力竭,坐在地上。

    葉青霄連忙扶着她,把繩子解開了,方纔有幾次葉謙險些被沖走,都是被溫瀾和他一起拽回來。

    “你二人休息一會兒。”葉謙架着一名小吏的手臂,現在就去審問修河官。

    溫瀾和葉青霄就席地而坐,靠着石頭相互依靠着休息一會兒,岸頭也多得是這樣的人,力竭後就趴在泥地裏歇息一會兒,再回去固堤。

    溫瀾本不想睡,可不知不覺就昏睡了,實在太過勞累。

    葉青霄小憩一會兒後,因深眠不住,被水聲驚醒。方纔正是溫瀾靠着他的肩膀,他抵着溫瀾的頭,他看了看溫瀾沾着泥灰的臉,忍不住摸了一下。

    溫瀾身上也都是泥水的顏色,掛着一些水草,葉青霄伸手將水草捻開,竟然看到溫瀾胸口還掛着一條死魚。

    “”葉青霄在這樣的情形,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把溫瀾的衣襟撥開,果然不止一條。

    不過碰着碰着,葉青霄就覺得不大對。

    他一直覺得,溫瀾用了些什麼特殊的裝扮掩飾身份,但是溫瀾這幾日不是都穿着男裝麼,而且方纔大水衝過一遭,到底什麼東西還能紋絲不動地停在溫瀾胸口

    葉青霄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

    但他一時仍然有些混沌,只覺得腦子裏都是剛纔灌進去的淤泥,這和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大相徑庭,相當無法接受。

    溫瀾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被葉青霄的動靜驚醒了,目光落在葉青霄的手上。

    葉青霄彷彿被燙了一般,手彈開,又擡頭看了看四周,茫茫夜色中,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溫瀾的聲音因爲缺水有些喑啞。

    葉青霄茫然地道:“大概是子時了吧”

    溫瀾一撐地,站了起來,又對葉青霄一伸手。

    葉青霄拉着她的手站起來,感覺到手中的溫膩,整個人都是呆的。

    溫瀾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臉頰,“我說過,你若是什麼時候想到我爲何到葉家了,就送你份禮物。”

    葉青霄張了張嘴,還未說出什麼話來,溫瀾已一傾身,在他脣上吻了吻。柔軟的脣瓣間還有着水腥味,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實在說不上太美好,卻叫兩人都心頭一悸。

    她拍了拍木頭一般的葉青霄,一吹口哨,坐騎便循聲飛踏而來,在她面前低下頭顱。

    溫瀾撫了撫鬃毛,拉着馬繮翻身上馬,深深看他一眼,俯身道:“我還有要事。京中再見。”

    在河患面前,溫瀾的“要事”得有多麼重要,葉青霄總算覺察到一絲險意。

    “等等”葉青霄回過神來,看出溫瀾去意已決,他拉着繮繩,手一按溫瀾的脖頸,擡頭又親了親她,“京,京中再見。”

    溫瀾微愕,旋即一笑,打馬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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