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照片經常是官方感十足的。靳予城一身西裝革履，英挺沉穩，臉上也永遠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高大挺拔的身材總是很顯眼，衆人簇擁着他，像擁護一位王者蒞臨。
有時我會有種奇怪的陌生感，想不起他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忘記我們曾經多麼親密，甚至覺得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就像場夢。
其實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可幾個月來，一切都變得虛幻如同泡影。我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天晚上從醫院出來，我和他一起去買魚丸。
那晚的情景記憶猶新，回憶起我會忍不住發笑。可想起他對我說的那句“現在你有我”，我又無比失落。
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他，就像夜晚從沒擁有過朗月，天空不曾留下飛鳥的痕跡。
他現在應該和紀夏很好吧。我想。
六月繁花滿枝，樹木也變得鬱鬱蔥蔥。
肖青這幾個月變化很大，明顯長高了，臉也圓了。更大的變化是會注意聽人講話了，不像以前那樣總一副木呆呆的樣子。不過一提起“媽媽”這個詞他還是會畏縮，我只好對他自稱“秦姨”。
我不知道還能像這樣在肖家待多久，也沒認真考慮過下一步到底該怎麼走，不過只要能和孩子多待一天，就是勝利一天。
午後很悶熱，像是要下雨。我陪肖青玩了一會，他拿起一本書讓我跟他一起看。是一本找物品的圖冊，要從一張張雜亂的圖片裏找出指定的幾件東西。我和他比賽看誰找的快，他眼尖地好幾次都比我先指出了物品的位置。
雖然他總是很安靜，也很少表現出自己的情緒，不過我看出來了，他喜歡這個遊戲。一下午我們樂此不疲。
一直到天色發黑看不清書上的字，我纔想起去開燈，剛一起身，差點被門口站着的一個人影嚇一跳。
“我看你們玩得挺開心，就沒打攪。”肖揚爸爸咳了一聲，放下公文包走到沙發旁挨肖青坐下，臉上很快堆出和藹笑意：“好玩嗎？要不要爺爺陪你一起看？”
我進廚房沏杯茶水，出來時老爺子正一板一眼地教：“爺爺。叫爺——爺。”
肖青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翻書，也沒擡頭。
肖老爺子摸摸他的頭髮，暗自嘆口氣。大約是覺得失望，眼裏溫度冷淡了不少。
其實在我看來，孩子最近的表現算很不錯了，但可能遠沒有達到肖揚父親期望的高度吧。
我把茶水端過去，勉強笑笑：“他現在明白很多事了，我說什麼他都能懂，就是不願開口說話。聽說兩歲還不會說話的小孩也很常見，可能等一段時間會好點。”
老爺子端起茶杯吹吹茶葉末，漫不經心說：“他爸這麼大的時候，什麼都會說了。”
我抿抿脣，望了眼那邊還沉浸在書裏的小腦袋，只好轉移開話題：“這也是急不來的……我去做晚飯。”
肖揚父親沉吟一會，突然叫住我。
我頓住腳步，就聽他在問：“你來這裏時間不短了吧，有幾個月了？”
語氣不得不說有些耐人尋味。我心裏咯噔一下，驟然跳得很急。
時間真的很快，也不知道他這麼問，是不是打算趕我走。
肖老爺子抿了口茶水，緩緩道：“說起來，你跟肖揚也沒什麼關係了。天天在這裏照顧孩子，做飯收拾，我跟他媽其實很過意不去。潔瓊跟我提過好幾次，說你在這裏住着名不正言不順，會被人說三道四。是我腆着這張老臉，執意讓你留下的。”
“我明白。”我站在那兒一陣侷促，聲音很低，“我是自願的。您就當我是來照顧孩子，不用有什麼負擔。”
“不能這麼說。”肖揚父親放下手裏的杯子，挺直脊背，一字一句更加有力，“雖然潔瓊對你很不滿，但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們這種白手起家的人，不太在乎什麼家世背景。在我眼裏，人品、性情比那些更重要。”
我僵硬地聽着。
他們那種在商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人都是這樣，話從來都說得天衣無縫，但也從來不會讓人看出半點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一點，我從靳予城身上深刻地體會過。
肖老爺子依然沒什麼表情，只看了眼身旁的肖青：“我現在最大的心病你應該瞭解。這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所以……”
“他沒事的。”我忙說，想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不行，就讓他跟我。”
“這叫什麼話。”他擺擺手，語氣沉緩地很快打斷我，“他是肖家的人，就算好不了，我們也絕對不會扔下不管。但我更希望的是能有一個正常的孫輩。也是考慮到這些，我才同意你留下的。”
我一愣，背後莫名升起一層涼意。
肖揚父親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品了一口：“我說這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指尖冰涼，手心卻滲着細汗。
雖然他一個明確的字眼都沒有說出口，但話裏話外意思再明白不過。早該知道，他們既然留我在這裏，肯定是因爲我還有利用價值。
肖揚父親看着我，目光如炬。我卻不知該怎麼回他的話。
正好門外一陣響動，周潔瓊回來了，身旁還跟着肖揚。
我得救似的鬆了口氣，轉身默默進廚房做飯。
肖老爺子不是個會一時興起的人，所以這番話肯定是考慮很久了的。其實這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現在卻有種說不出的心情。
他們有他們的目的，我也有我想謀取的東西。這就像一場博弈，在各自的利益訴求裏各取所需。
只是想獲取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而我能付出的，只有我自己了。
晚飯後下起雨，肖揚沒有馬上走。
我哄孩子睡覺，他就抱着胳膊靠在門口，靜靜等着。
孩子睡着了，我起身，他才邁進來：“我爸說你這段時間辛苦了，給我幾天假，讓我帶你出去放鬆放鬆。”
我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去哪？”
肖揚把手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來，揚了揚指間夾着的兩張票：“後天有一班去日本的郵輪，正好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