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楊涵瑤緩聲說道,“這是妹最後一次叫您王兄了。”
楊涵瑤深吸了一口氣,退後幾步,長作一揖,道:“王兄已不是王兄,而是太子是我大宋的儲君,未來的天子天下的臣民正在看着您,王兄怎可在此發呆”
“如今官家仙逝,臣民痛失英主,爲大宋民心安定計,爲先帝身後喪儀諸事計,嘉寧斗膽,伏請太子殿下強忍失親之慟,移駕紫宸殿,頒國喪詔書,爲先帝守靈,爲臣民祈福”
楊涵瑤說着已跪伏在地,叩首道:“請太子殿下移駕”
“涵瑤,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趙曙總算是有了一些反應,他看着楊涵瑤眼中的淚花,嘆息了一聲道:“皇妹說得不錯,先帝仙逝,將大宋的江山交予本宮,不,是交予朕之手。值此危難之際,朕怎可在此胡思亂想”
楊涵瑤愣了下,趙曙這角色轉換未免來得太快,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楊涵瑤趕忙跪倒叩首喊道:“吾皇萬歲”
周圍的大臣一見這架勢,知道新天子是進入了角色了,不由也都振奮了起來,全都紛紛跪倒,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曙喊了一身平身後,便朝殿外走不,他現在首先要做得就是去守靈,然後等着明日由韓琦宣讀仁宗皇帝的遺旨,準備登基爲帝后,再向全國民衆頒佈國喪詔書。
所以,今夜是個非常特殊的時期,是大宋權利高層的空白時期,絲毫不能有任何大意
宣德門外已是人山人海,已是子夜時分,大臣和百姓們滿滿地跪了一地,哭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開封皇城上鳴鐘還在一下一下地響着,聽着不同尋常的鐘聲,很多不知情的百姓已知這宮內是發生了大事了。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走出家門,朝着宣德門聚集。
禁衛軍,京城兵馬司,皇城司,包括順天府衙役等等,能出動的警備力量全部出動,他們手執兵器圍在廣場四周,目光不停地在人羣中掃來掃去。
誰都清楚,若在這個檔口上出點什麼意外,那是要動搖國本得
臣民如此哀痛說明趙禎很得人心,正是宣揚皇威的好時機。可機會雖好,卻也不得不提防有人從中作梗,趁機煽動人心作亂。
畢竟此時皇帝甫逝,新君未立,是最容易出亂子的時候。
好在,趙禎的人品還是不錯得,雖然場面看着緊張,不過這一夜好歹是平安度過了,沒有出什麼亂子。
楊涵瑤陪在趙曙身邊,一起爲趙禎守着靈,隨着禮部官員的一道道指令而下,楊涵瑤的嗓子已發不出聲了。
本來那些禮部官員不走這些形式主義,她還覺得這些王公大臣們哭得多少還有幾分真心在內。
可隨着這一套套的形式主義上場後,跪伏在人羣中如提線木偶般的楊涵瑤忽然心中生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這些大哭着的人有幾個是真心得他們是真爲趙禎的逝去而難過麼”
這念頭一閃而過,沒時間容她多想,因爲禮部那官員又在喊了,“跪起哭”
這狀況一直持續到丑時三刻,因爲寅時一刻紫宸殿的大朝會要開始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以及公侯伯子男等勳貴皆要到場。
等在宣德門外的官員陸續起身,宮內的小黃門將白綾分到每一個官員手中,跪在後頭的百姓們也紛紛將自備的白綾纏在頭冠上。
寅時一刻,宮門大開,全城素縞,舉國皆悲。
禁衛將軍分列宮門兩側,官員們按照品階依次排好班,陸續入宮進到紫宸殿。
寅時二刻,紫宸殿外淨鞭九響,接着四頭大象,六隻虎豹開道,禁衛親軍緊隨其後,金鏜,香爐,節杖等儀仗次第而過,最後是掛着白綾孝帶的皇帝御輦,太子趙曙兩眼通紅,跟在御輦旁緩緩走着。
見到皇帝御輦,紫宸殿內頓時又是一片嚎啕大哭。
趙曙看了羣臣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進殿,徑自從大臣們中間穿行而過,一直走到龍椅前站定。
值日太監一甩拂塵,尖聲大喝道:“肅靜”
羣臣止住哭泣,殿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站在殿外的楊涵瑤見着這一幕,那古怪的念頭又升騰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變得那麼不真實,趙曙,韓琦,包拯,包括那值日太監的臉在她眼前變得模糊了起來。
殿內大臣以及在京的朝鮮,琉球,日本,交趾等藩屬國使節紛紛跪拜。
韓琦清了清嗓子,道:“詔曰:朕以眇躬,仰承丕緒,嗣登大寶,四十有二年,敬天勤民皇太子趙曙,至誠仁孝,宜即皇帝位。其務守祖宗成法中外文武羣臣其同心輔佐,以共保宗社萬萬年之業”
韓琦唸完遺詔,殿內又是一片哭聲響起,聲震朝堂,催人淚下。
接下來便是大臣們向趙曙大禮參拜,在韓琦以及禮部尚書的提醒下,走着一道道的程序。
羣臣一拜,恭請太子登基,趙曙將事先準備好的文稿唸了一遍,第一次推辭。
羣臣再拜,懇請太子登基,趙曙再辭。如此這般,羣臣三拜,趙曙三辭,等這三請三辭的過場走完後,由禮部尚書當着羣臣的面,給趙曙戴上了象徵皇權的翼龍金冠,羣臣再行三拜九叩大禮。
坐上了龍椅的趙曙看着眼前的這些人,他又迷茫了。回想起這幾年的生活,那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生不如死。
因着他尷尬的身份,哪怕已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地縮着腦袋,夾着尾巴做人,還是會時不時地遭人詬病,真可謂是生不如死般的活着。
他本以爲自己這輩子恐怕是難以善終,所以早在幾年前就早早做了安排,把自己的一大家子託付給了福康公主和楊涵瑤。
因爲在他的心目中,唯有這二人從未變過,不僅沒有疏離他,反而處處多加照顧,特別是楊涵瑤。
雖只是送些應季的喫食,還有一些她尋來的新玩意,小東西,可這些舉動卻讓趙曙感到熨帖。
自打那兩個孩子出生,趙曙就覺得此生自己與這龍椅已是無緣,能得以善終已是他最大的心願。
可誰曾想,或者說,誰又能想到呢兩個皇子居然因爲貪玩,掉落湖中溺斃了而僅僅只是眨個眼兒的功夫,他從一落魄王爺一下就成了這天下共主,還真是世道變化無常啊
趙曙此刻是思緒萬千,看着眼前的大臣們,他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慌。因爲他感到這些看似熟悉的面孔此刻爲何看來是這般的陌生
一種叫作“孤獨落寞”的東西油然而生,在趙曙的心裏如野草般瘋長着。
“一登帝位六親絕”果是如此麼悲傷涌上了心頭,就在這一瞬間,趙曙感覺自己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許多珍貴的東西,難道以後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麼
他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目光掃過那黑壓壓的人羣,固執地尋找着。然而他看到得只是一片面朝金磚地板的伏地頭顱。
他不甘心,彷彿被某種氣機牽引着,他把目光放到了殿外,定定地瞧了一陣。
店門外,楊涵瑤頭戴鳳冠,一身縣主穿戴的行頭吸引住了趙曙的目光。比起公主的鳳冠鳳袍,縣主的鳳袍並不顯華麗,可還是讓趙曙感到格外的耀目。
因爲那個少女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波瀾無紋的雙目中透着一股坦然,當二人目光交織時,她只是平靜地望向他,一如往昔。
趙曙的心一下軟了,皇妹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看來之前的異樣只是她哀痛先帝的忽然離世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趙禎走了,一個時代結束了趙曙登基了,新的時代就要開啓了
一切來得都是那樣突然,那樣突兀卻又是那樣的順理成章,那樣的自然。
仁宗對於接班人沒有來得及做出指使,所謂的傳位遺詔也都是大臣代擬得。可接班人的明確指使沒有,但其他的指使到是留下來了不少,其中對楊涵瑤就有不少的安排,其中有一條着實打了楊涵瑤一個措手不及,整個人都懵了。
“大行皇帝遺詔,嘉寧縣主接旨”韓琦面無表情地宣讀着趙禎對楊涵瑤做得最後安排,“賜婚王安石王介甫之子,王雱三年守孝期後,擇日成婚”
怎麼會這樣楊涵瑤擡起頭,遲遲未敢接詔書。怎,怎麼可能呢打破她的腦袋,她都想不到,趙禎對她最後的安排居然是她的婚事對象還是王雱
一時間,楊涵瑤呆住了,仁宗爺,您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思才做了這樣的安排費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