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爲了我那一點點名節,搭上了自己的兩根腳趾
我不停的變換着雙手捂住嘴,還是從嘴角溢出絲絲破碎的痛哭聲。
陸立風則是直接走到牀腳掀開白色的牀被,看到陸子欽被紗布緊緊包裹的腳趾明顯有兩根短了以後,就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不停的點菸。
吧嗒,抽,吐。
他反覆的都在重複那幾個動作,望着窗外,眼裏好似悔恨又沒有焦點。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牀上的可人兒微微顫動了一下睫毛醒了過來。
入眼看到我的那個瞬間,他叫了一聲,“媽媽”
我嚇的即刻就停了抽泣,“你說什麼”
“媽媽,你很像我的媽媽”陸子欽泛白的嘴脣輕啓,說的格外清楚,“所以,我不允許他們欺負你,哪怕說你都不行”聲音明明細若蚊聲,卻堅定無比
我從喉嚨深處發出慘烈的悲慟來
“你這孩子蠢到家了。”哭聲夾雜着悲慼,卻怎麼都難以形容此刻內心翻攪着的情緒。
小傢伙就微微擡起手輕輕的摸我的髮絲,“我不蠢,文老師,你是好人,他們不應該那麼對你。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會給你討回公道的”
小小年紀究竟是怎樣爆發出這麼大的能量的,我說不清楚那滋味。
但是子欽說了這樣的話之後,就徹底堅定了我前行的信念
我不能再當縮頭烏龜讓一個孩子在前面爲我衝鋒陷陣
而且那一刻子欽讓我徹底明白,這世上的關係從來複雜難辨,不是一個每日同牀共枕的人就可以對你死心塌地,也不是一個聊勝於無的陌生人就淡漠如斯。
那會兒我知道,哪怕我失去了全世界,可卻還有一個孩子,願意爲我拼命
只是兩根腳趾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後來園裏查到了那幫跟子欽鬥毆的孩子,可因爲他們年紀尚幼,尚沒有分辨事物的能力,只能是索要一定的經濟賠償,而陸立風最不屑要的,就是經濟賠償
那些孩子的家長害怕了湊錢來給他道歉,他只說了一句話,“我給你們十倍的錢,把我兒子的腳趾還給我。”那聲音冷情淡漠,波瀾不驚,可我卻從裏面聽出了一個男人從未有過的脆弱。
我不知道子欽的媽媽是誰,或跟陸立風離婚了,或不在了,否則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不可能不回來。
而我知道子欽,現在成了我全部的責任,就開始日夜的在醫院守着他。
一個星期後,陸立風辦理了出院,是子欽強烈要求的,他說受不了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他想住家裏,反正有私人醫生。
陸立風的私人醫生是島城市立醫院剛退下來的大主任,他斟酌再三之後就同意了。
醫生每天到家裏來給子欽定期消毒換紗布,確保他的傷口不會潰爛發炎。
我則自覺的擔任起了子欽的私人幼教。
每天按照幼兒園裏的流程陪他玩遊戲,給他講故事,是贖罪,也讓我重新找到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我以爲這樣按部就班的日子會持續一段時間,至少直到子欽可以下牀。
然而一週後卻發生了變故。
晚上,我靠在牀側給陸子欽講故事,這些天他習慣了跟我膩在一起,聽故事的時候將手伸進我的衣袖裏,好像這樣就會很安心似的。
故事聽到一半子欽就睡着了,我盯着他長長的睫毛,掌心一軟,翻轉過來從袖子裏掏出他的小手,小心的給他掖好被角。
門在這時候開了,陸立風修長的剪影在燈光的照射下拉出一個長長的弧度,他盯着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跌跌撞撞的走向牀邊。
我嚇了一跳匆忙從牀上彈起來擁着他就往外走,“噓子欽睡着了。”
可約莫是我力道太大,合上房門的那刻,陸立風竟然被我推倒在了對面的臥室門上,臥室門沒關,這樣一撞,他整個人就朝後倒下去。
我餘光瞄到,條件反射的衝出去拽他,可他着實太沉,就那麼硬生生的跟他同時栽在地上,我,剛好壓住他的胸膛。
身下的男人悶哼一聲,好看的俊臉就輕輕皺起眉頭。
“對不起,我”
話還未落陸立風就一個翻轉,利落的將我反壓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他一雙黑黝光亮的雙眸閃爍的望着我,裏面滾滾流動好似情濃。
隨後,他說了一句讓我當下失魂落魄的話,“他長大以後,會不會怪我”
“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盡到責任,是我不可饒恕,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話未說盡,他就癱軟在我的身上,頭就貼服在我的胸口,深埋着發出的聲音。
“你說,等他以後長大了遇見自己愛的人,會不會因爲斷了的兩根腳趾就得不到”
“他以後上體育課會被人嘲笑吧還有游泳的時候,小學就有游泳課了,他也在上潛水課呢~”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眼前的這個男人竟如此心細。
我沒有做過媽媽,可是他真的細膩到可以攪亂一個人的心。
“陸立風,對不起。”我細若蚊聲。
他似乎是沒聽見,剛擡起的頭又撞進我的胸膛,我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某個敏感部位彈跳了一下。
他身上的酒氣胡亂的散發到我的鼻息裏,我才意識到,“你喝酒了”
陸立風只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道,“是。”
“喝了多少”邊說着,我就邊從地上爬起來,扶着的他往牀上走。
走到牀邊的時候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要以爲我喝醉了,文芷。”
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他叫我名字的時候透着一股格外的認真,認真的我不知所措。
他鎖住我的眼眸說,“我欠他的,文芷,我欠陸子欽的”
我所有的愧疚就被全數翻騰出來,“不,是我欠他的,陸立風,是我欠陸子欽的”
陸立風不反駁我,他只是搖頭,額前的劉海隨意的散到一旁去,他眼含悲愴道,“無論我做什麼,都換不來兩根腳趾,你明白麼”
我眼淚就唰的一下流出來
我何嘗不知道,無論我陪在陸子欽身邊多久,給他講多少故事,陪他玩多少遊戲,都換不來他的兩根腳趾改變不了他身體的殘缺不全,也再還不給他一個完整愉悅的人生
陸立風的嗓子就突然變得有些尖銳起來,“跟我結婚。”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