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的營壘大多都是空帳,寥寥有幾個人,從帳蓬裏衝出,都是飛快跨上戰馬,轉身逃離。
一邊逃,這些散碎的唐軍一邊將手中火把四下點火。
“中計了!”
這是弓仁的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念頭便是勃然大怒。
之前在攻打武威時,吐蕃大將贊婆也是中計,被唐軍弩箭擊潰了主力,最後不得不束手就擒。
這些狡猾的唐軍居然故計重施。
最後一個念頭,則是駭然。
要用出空城計埋伏算計吐蕃軍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暴露出唐軍對情報驚人的收集能力,否則不可能做提前預判。
“大將,怎麼辦?”
“下令全軍不做糾纏,衝出去,我們馬快,他們來不及!”
直到此刻,弓仁都極有信心。
與上次贊婆的劫營不同,這次弓仁率領的是吐蕃軍精銳,前軍也是披有鐵甲的重騎。
兩翼又有吐谷渾的僕從軍護着,後方有預備軍。
旁側還有遊騎。
只要不在唐軍的空營壘中多做糾纏,就算有些損失也有限。
伴隨着牛角號嗚嗚響起。
戰馬嘶吼,唐軍大營火光四起,紛亂的吐蕃騎拚命打馬,不再唐軍的營帳間糾纏,加速前進,想要快速突破營壘。
但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有無數麻煩。
首先唐軍軍營按着定製,每個帳蓬間間拒三米,帳與帳之間,還設有簡易的鹿角。
而每三十頂帳蓬爲一壘,壘與壘之間,又有柵欄相隔。
有些地方還埋有坑竈,堆有石堆,挖有陷坑,或者設有角樓、望樓、箭樓。
而且蘇大爲這個營帳的規模極大。
別說幾千人,就是上萬人衝進來,也如同進了迷魂陣一般。
不識方向,一時暈頭轉向。
只看到四周的帳蓬一個接一個的燃燒起來。
赤色的火舌隨着大風狂卷。
離得近的吐蕃將領,身上戰馬鬃毛被燒灼,自己的頭髮和眉毛都發出焦糊臭味。
一時怪叫聲四起。
那是被大火燙得鬼哭神號。
弓仁率着騎兵兜了半圈,只覺得目力所及,盡是明晃晃的火焰,一時大急驚呼:“詭異何在?!”
天空中陡然一暗,一股狂風捲過。
白衣大氅的鶴郎君自空中穿梭而至,雙袖化作一對雪白的羽翼,輕輕拍打。
“大將莫慌,讓我來引路。”
這句話說完,鶴郎君眼中閃過一抹紅芒,雙翼一拍。
一股狂風捲起。
地面飛砂走石,無數燃燒的帳蓬如茅草被般掀飛。
“隨我來!”
鶴郎君在空中辨明方向,大喝一聲,向着東南方飛去。
弓仁見狀大喜,揚起馬鞭道:“跟上去!”
混亂的吐蕃騎兵,終於找到了方向,跟着鶴郎君飛行的方向疾馳。
前方燃燒的攔路帳蓬,被鶴郎君拍翅掀飛。
地上的吐蕃騎壓力大減,雖然一個個被黑煙薰得淚流滿面,但好歹不用變成烤豬。
從兩翼零散未燒着的唐軍營帳裏,居然還設有伏兵。
那些看上去像是唐軍斥候營的精銳。
人數雖不多,但手中角弩長弓厲害,每發必中。
狂奔的吐蕃騎,措不及防下,齊刷刷被射落一批。
還沒等吐蕃騎還擊,這些唐騎早已跨上戰馬,第一時間撤離戰場。
弓仁扭頭看了一眼,年輕英俊的臉龐,在火光的照耀下,早已因憤怒而扭曲變形。
他的雙眼噴射出怒火,恨恨的道:“別管他們,那些是遲滯大軍速度,衝過去!”
嗚嗚嗚~~
號角聲轟鳴。
跟隨弓仁的數萬吐蕃騎主力,終於衝過了那片燃燒的火帶。
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但好在,大家都還活着。
弓仁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立刻臉色大變。
他看到,在前方,揚起了煙塵。
整個戰場,背後唐營燃燒着大火,左右兩翼是喧鬧的吐蕃僕從軍。
預備的後隊,正從後方繞過唐軍大營趕來,但是因爲唐營燒着大火,他們繞行數裏地,將會耽擱上片刻。
至於更遠處的吐蕃精銳遊騎……
遊騎已經發生了戰爭。
唐軍一支越騎率先奔赴戰場,與吐蕃人的遊騎糾纏在一起。
大家都是輕騎兵。
大家的武器都是弓箭。
一時間,箭雨穿空,飛騎如流星。
伴隨箭矢入肉的噗噗聲,不斷有人慘叫墜馬。
火焰掀起的黑色灰燼從半空中徐徐灑落,好似降下一場黑雨。
鶴郎君在空中狼狽的躲避飛射而來的箭雨。
弓仁憤怒的臉龐,卻在這一瞬奇異的平靜下來。
他深吸了口氣。
大火的焦糊味裏,伴有血腥氣息。
濃煙滾滾。
敵人重騎揚起的煙塵也在滾動。
這,便是戰場的氣息。
“整隊!”
弓仁厲聲大喝。
到了現在,一切局勢都明朗起來。
唐將蘇大爲,不愧是大唐年輕一輩新崛起的名將。
在吐蕃搶先奔襲前,先一步察覺到了危險,並將主力後撤,留出空營。
並用唐軍空營的一場大火,還有預先埋伏的箭手,遲滯和混亂吐蕃騎兵的衝擊。
在吐蕃人被遲滯下來後,唐軍又恰到好處的從一箭之地,策馬奔來。
這一切說起來簡單,展現的卻是一位名將對情報的掌握,對戰機的把握,對騎兵作戰節奏的把握,臨機決斷之能力。
“唐將,蘇大爲……有意思,我正想會會大唐名將。”
弓仁嘴裏喃喃的說着,伸手入懷摸出論欽陵賜給他的彩漆鬼面,往臉上扣上去。
猙獰的鬼面覆臉,他便不再是凡人,而是沒有喜怒,沒有感情的妖魔。
是與唐人逐鹿爭雄的吐蕃大將。
“衝鋒!”
嗚嗚轟~~~
激昂雄渾的犛牛號角吹響。
天地間彷彿悶雷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