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之前蘇大爲預料不及的。
“那邊屋裏有人嗎?”
他一把抓起明崇儼的手問。
明崇儼冷笑着揮手甩開:“你問我?”
“廢話,不問你問誰,我今天才第一天來黃安鎮。”
“我也不知道。”
“你……”
“就像主薄家,昨日我還看到有活人,今日全死了,我怎麼能預料一切。”
“賊你媽,都是些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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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爲狠狠掃了他一眼,心中焦急。
大步向院外奔去,同時衝李博等人喊:“隨我去看看,有沒有活人,不要讓那些老鼠再點着別的房子!”
李博和兩名親衛,以及幾名差役,忙跟在他身後衝向鄰街着火的房屋。
院落裏,只剩下明崇儼,他的臉色在橘紅的火光照耀下,顯得有些不真實。
明暗的光芒在他臉龐交替閃現。
長長一聲嘆息。
他伸手接過天上不知是雨水,還是飄落的灰燼:“真要是一把火全燒了,倒還乾淨。”
“明崇儼!”
外面傳出蘇大爲的喝聲:“還不快滾出來!”
蘇大爲平日甚少用一些粗語對人,顯然此次是動了真怒了。
明崇儼嘴角微微一扯,身形騰起,自院牆躍出。
一眼看到,李博等人正圍在着火的房屋外,忙着將那些亂躥的着火老鼠撲殺,避免再點着別的房屋。
原本黑漆漆的黃安鎮,此時在大火的映照下,亮如白晝。
一股兇猛熾烈的濃煙,騰騰而起。
夜色下,每一道雨絲都染上光芒,熠熠發亮,猶如萬千珍珠,劃過天際。
明崇儼微微一愣,向最近的李博道這:“縣令呢?”
“他衝進火裏,說是聽到裏面有人叫喊,還命我們不得跟上去。”
耳中突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
前方着火的屋檐突然掀飛,無數碎石瓦礫沖天飛起,蘇大爲背上扛着一人,手上還抓着一人,從破開的屋頂一躍而出。
雖然身上負着兩人,但他的身形依舊輕若無物。
一個騰躍,落到衆人面前。
這一幕,令兩名隨身的親衛不由大聲喝彩。
他們都是跟過蘇大爲徵吐蕃的老兵,雖然親眼見過蘇大爲千軍萬馬中衝殺的雄姿,卻還沒見過蘇大爲這種本事。
一旁的幾名差役更是看得呆了。
“阿爺,我是不是眼花了,新來的縣令他……飛起來了!”
“你阿爺早死了!之前不是說新來的縣令天生神力嗎?”
“這何止是神力,叫我說,縣令恐怕是傳說中那種異人?”
幾名差役還在竊竅私語,冷不防蘇大爲喝道:“過來照看一下這兩人。”
差役們嚇了一跳,忙走上前。
只見蘇大爲手裏提着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娃,身上負的卻是一個枯瘦的老者。
黃安鎮本地先是天災,後是疫情。
有能力跑得動的,早就跑了。
“我認得他們,他們是原來縣令家中阿翁,還有這女娃,哎……大難臨頭,誰都顧不上誰,沒想到他們還活着。”
“還有口氣,水呢?有沒有水,給他們喝幾口,可能被煙迷住了。”
“還要準備點喫食,我看他們也餓得皮包骨頭。”
差役與親衛匆匆忙碌,蘇大爲則是看着眼前燒着的房屋沉默不語。
明崇儼見他站立不動,不由詫異問道:“蘇縣令,怎麼不救火了?”
“救不及了。”
蘇大爲搖頭:“這些木屋都是積年的老木,一點就着,唯一的法子只能設置隔離帶,將未着火的木料拆去,來不及了……”
“看了一家,點了兩家房子,接下來做什麼?”
明崇儼的聲音裏,似乎帶了幾分挖苦的味道。
蘇大爲卻仿若未覺,他擡頭左右看了看,忽然道:“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什麼?”
“死氣。”
死氣二字,令明崇儼心頭一震。
“哪有什麼死氣?縣令是說屍臭味嗎?”
“是死氣。”
蘇大爲眼神幽深,在火光下,喃喃道:“你可曾見過我大唐的州縣如此安靜的?”
一句話,令明崇儼心頭一凜。
他立刻意識到,黃安鎮太安靜了。
就算當地經歷疫情,就算受過災,可畢竟還有幾百人活着。
只要是活人,就會有動靜,有反應。
可如今,火勢這麼大,整個鎮卻一點聲息也無。
就像是一座死鎮。
鬼氣森森。
“剩下的人呢?着火了都不出來看看,難道他們都死絕了嗎?”
蘇大爲轉頭嚮明崇儼:“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隱瞞?”
“蘇縣令,你在開玩笑?”
明崇儼故做輕鬆道:“白天我帶你看過全縣了,所有人和房子都在這裏,有沒有活人你不清楚嗎?”
“可是白天,他們都縮在屋內,我只見到這個鎮,其鎮,其實仔細回想起來,也沒見過幾個活人。”
蘇大爲喃喃道:“這裏的感覺,真像是一座鬼鎮。”
幾名差役聽到蘇大爲與明崇儼的對話,不由面面相覷,一名差役大着膽子道:“縣尊在開玩笑吧?自明縣丞來了以後,我們日夜巡邏,緝捕盜匪,每天都在鎮裏巡守,這裏怎麼會是鬼鎮?”
“那我問你們,爲何着火了,一個人也沒見到?”
蘇大爲聲音柔和,但字字千鈞。
“哪怕是在軍營裏,半夜失火,都恐發生營嘯,這麼大的黃安鎮,除了我救出來這一老一少,就一個醒着的人也沒有嗎?”
蘇大爲側耳傾聽,確信沒聽到任何活物的動靜。
除了老鼠。
他轉頭向那幾名差役和明崇儼道:“方纔你們說日夜巡守,我倒想問問,你們這些時日見過幾個活人?這鎮上,究竟還有人嗎?”
“有……”
一名差役站起來剛要回應,突然面色大變。
他低着頭冷汗涔涔。
“怎麼了?”
身邊的差役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