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坐在縣衙前的一塊大石上,一臉滿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
自從來到黃安縣,他可謂是飽一餐飢一頓,還從未能放開肚皮喫這麼飽過。
以致於在長安錦衣玉食的他,現在都覺得自己無甚追求了。
好像能喫頓飽飯,就是最大的滿足。
喫飽了,再曬曬太陽,渾身暖洋洋的,真好。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來黃安縣的任務。
“這個縣裏只怕也沒什麼活人了,一個死縣,我們怎麼辦?”
明崇儼向蘇大爲兩手一攤,徵求他的意見。
“人倒不怕,那些逃荒的流民如果召集回來,組織他們恢復生產,要不了一年,這裏又能民恢復舊觀,但是……”
蘇大爲思索道:“先得弄清楚,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朝廷說的疫情,難道是真能讓人變成‘活死人’的病毒?”
“你又說這個詞,病毒究竟是何物?”
“就是一種極微小的蟲。”
蘇大爲不厭其煩的向他解釋:“佛家說,一瓢水有三千蟲,聽過嗎?”
“沒聽過。”明崇儼皺起眉頭,有些懷疑蘇大爲是在騙他。
他當年在玄奘法師座下,各類經文,無論中土還是天竺的都讀過不少,怎麼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不知道也沒關係,你只要知道,這水、空氣裏,這個世界,到處都有我們看不見的小蟲就行了,這種東西如果進到身體裏,就會使人生病,就像嶺南的一種巫蠱,也是驅使某種小蟲。”
“這我倒是知道。”明崇儼點點頭。
他所學的祕術頗爲駁雜,既有道家的法脈,也有涉及巫蠱之術。
所以並不難理解。
“普通的瘟疫可致人死亡,但絕不能讓人變成喪屍般模樣,所以我懷疑是有一種特別的蟲,或者說,是某種巫蠱之類的東西才使得黃安縣變成這副模樣。”
蘇大爲暗道,和明崇儼這種大唐人說什麼喪屍病毒保護傘之類的,生化危機之類,他肯定是聽不懂的,說蟲他比較好理解。
“你的意思就是先找到這種蟲子的來源?”
“不錯,先得解決這件事,才能招攬流民,否則一日不解決,一日就無法恢復黃安縣舊貌。”
明崇儼輕輕擊掌道:“難怪朝廷特意下旨令你來做這黃安縣縣令,蘇縣令做事如剝繭抽絲,聽你這麼一說,就清楚多了。”
蘇大爲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那你呢?武后既然特地讓你來,想必你也有過人之處。”
“我?我的確有點本事,不過還不到展露的時候。”
明崇儼嘴角微微一翹,像是想說點什麼又忍住。
蘇大爲也沒有探詢的意思。
“喫好了咱們現在就去辦事吧。”
“從哪裏下手?”
明崇儼低頭思索一陣:“黃安縣這麼大,你說找到致病的蟲源,我想了想,一時也沒什麼頭緒。”
“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跟着你的三名黃安縣衙差役,其中一個叫三郎的突然變成了那種怪物,之前他還是正常人,還曾與你我一起用過晚膳。”
“嗯?你的意思是……”明崇儼略一思索,已經明白過來:“大家一直在一起,我們既然無事,說明之前接觸過的環境沒有那種致病的‘蟲’,晚膳也沒有問題,那麼有問題的,只可能是我們出去拜訪主薄家,到他變成怪物這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
蘇大爲哈哈一笑:“就按昨晚的路線,再走一遍,看看有沒有發現。”
明崇儼瞥了他一眼,臉上帶起一種似笑非笑之色:“也好,就讓我看看蘇縣令斷案的本事。”
說着從大石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下襬的灰塵。
他留意到李博和兩名蘇大爲的親衛正在收拾東西,似乎另有別的事情。
不由問:“他們呢?”
“我有另外的任務交給他們,別問這麼多,就你和我,走吧。”
蘇大爲伸手示意,當先走去。
明崇儼看了看李博等人,轉身向蘇大爲追去。
……
兩人一前一後,片刻之後,就已經來到昨日主薄家。
可惜,大火之後,這裏已經燒成一片白地,只有一片黑灰和斷瓦殘垣。
蘇大爲站在廢墟前,一動不動,似是陷入沉思。
明崇儼看了一眼廢墟,再看一眼蘇大爲,心中暗道:都燒成這樣了,這要還能查出點什麼,那纔是活見鬼。
等了片刻,不見蘇大爲說話,他正想開口詢問,忽覺蘇大爲神色有異。
蘇大爲的雙眼凝視着眼前的廢墟,但眼中完全沒有焦距,好像是魂遊物外一樣。
而且他身上的氣息也變得十分奇怪,若有若無,虛無飄緲。
“蘇……蘇縣令?”
明崇儼試探着問了一聲,蘇大爲微微一震,從那種玄妙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何事?”
“你剛纔在發呆嗎?”
“不是,我在回憶昨晚的事。”
蘇大爲成爲異人之後,有一種本事,就是類似記憶宮殿。
方纔他已經用這種方法將昨晚的事過了一遍,一切清晰有如放電影。
“這裏燒成這樣,應該查不出什麼了,蘇縣令還有什麼想法?”
“剛纔來的時候已經看過,這幾條街都燒得不成樣子,但我想到昨晚的一個細節。”
“什麼細節?”
“昨晚三郎在叫門時你記不記得,他的腳踹門時,因爲門破開一個豁口,他的小腿被卡在裏面,之後摔倒,翻滾到一邊。”
蘇大爲提起此事,明崇儼自然記得。
“是有這件事,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我記得,進黃安縣主薄家時,大門前看到一些暗紅的血漬,後來問過你,你也提到過,說是主薄得病時噴上的。”
蘇大爲繼續道。
明崇儼也跟着點頭,還是沒明白:“這和三郎變成怪物有關係嗎?”
“有關係。”
蘇大爲緩緩道:“我知道一種致病的蟲子,就算離開人體,也能存活很久,假如昨晚三郎破門時,腳被那門上的碎木劃破了呢?假如那臥室門上也有那種致病的蟲子呢?”
“這一切也太過荒謬無羈了吧?”明崇儼年輕的臉上,現出一抹譏諷之色:“不瞞蘇縣令,我對巫蠱之術,也略懂一二,我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下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