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晌午時,也是西市最爲喧囂的時段。
西市共有四個十字街,分爲九個區。每一個區域販賣的商品不同,所以看似沒有任何關聯。市署位於中區,是整個西市的中心所在。而這裏的店鋪,以衣肆和櫃坊爲主,就類似於後世的金融區。衣肆,顧名思義,不難理解;而櫃坊,實際上就是一種類似於銀行的存在。大唐時期的金融貨幣,以銅錢爲主。但如果有大宗交易時,攜帶大量銅錢,一來不方便,同樣也不現實;二來,也不安全。
要知道,如果涉及道數千貫的交易,而且是異地交易時,會非常麻煩。
一貫銅錢,六斤四兩。
幾千貫銅錢,那就是十噸之多。
正因爲這個原因,櫃坊應運而生。
伴隨出現的,還有世界上最早的紙幣:飛錢。
相比西市其他八個區域,中區略顯冷清。
來這裏的人,大都是進行貨幣交割,也不會太過顯山露水。
“魏帥前日,來過這裏”
蘇大爲和狄仁傑坐在中區一條坊曲前,一邊喫着在路邊買的果子,一邊四處打量。
這時節,正是櫻桃成熟時。
唐代人喜歡喫櫻桃,所以在西市,到處可見賣櫻桃的商販。
狄仁傑把櫻桃籽吐到一個紙袋子裏,點頭道:“我看過魏山留下的記錄,前日他的確是來過這裏。”
蘇大爲眯起眼睛,向四處打量。
“這裏,除了櫃坊,好像沒有別的吧。”
“沒錯。”
“魏帥不是有錢人,他”
蘇大爲眼珠一轉,就猜到了狄仁傑的想法。
“大兄,莫非以爲魏帥是來這裏找線索嗎”
“我不知道,所以纔過來看一看。”
說着,狄仁傑把手裏的紙袋遞給了蘇大爲,邁步直奔櫃坊而去。
這是一間規模不算太大的櫃坊,裏面也沒什麼人。高高的櫃檯後,有一個長着山羊鬍的老者。看到狄仁傑,他翻了一下眼皮,卻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狄仁傑取出一張飛錢,遞給了掌櫃。
“我要兌現錢。”
山羊鬍這才擡了擡眼皮,伸出枯瘦的手,接過飛錢。
他掃了一眼飛錢,道:“現在就要嗎”
“是”
“你這是十貫飛錢,十進九出,規矩你懂嗎”
“自然知道。”
山羊鬍也不囉唆,衝櫃檯裏面招呼了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身高差不多有190公分靠上,手臂修長,身體魁梧壯碩的崑崙奴扛着一袋銅錢出來。
“要不要清點一下”
“不用了,你這是老字號,我在太原時就在你家用錢,對你們信得過。”
說着,他招手道:“阿彌,還不過來拿錢。”
十進九出,意思很明顯,就是存十貫,取九貫,少的那一貫,是利息和手續費。
別覺得多,相比之下,狄仁傑如果是從太原帶十貫錢來長安,六十四斤重的銅錢,不但不方便,還可能會招惹來麻煩。如果帶的錢越多,份量越重,就越危險。
花十分之一,換來一路安全,也不算虧本。
狄仁傑這邊拿出來的飛錢,櫃坊會通過驛站的方式,送去太原,在太原交割。
蘇大爲答應一聲,快步走上前,從崑崙奴手裏接過錢袋。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涌現。緊跟着,蘇大爲只覺一陣眩暈,一手忙扶住那櫃檯,下意識擡頭朝山羊鬍看了一眼。眉心一熱,蘇大爲心裏一驚。
山羊鬍還是山羊鬍,可那模樣,卻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張羊臉。
放在櫃檯上的兩隻手,變成了兩把刀,兩把鋒利的彎刀。
景象,旋即消失。
山羊鬍依舊站在櫃檯後,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是詭異
蘇大爲心裏一顫。
而這時候,那山羊鬍也朝他看過來。
蘇大爲連忙拎起錢袋,扛在了肩膀上
“客官,你這夥計,身子骨有點虛啊”山羊鬍露出嘲諷之色,笑道:“用不用我家磨勒幫你一百錢,你要送到什麼地方都可以,而且保證安全,不會有危險。”
那磨勒看上去,的確很雄壯。
狄仁傑笑着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阿彌這傢伙就是想偷懶,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哈哈哈,那可要好好管教纔是。”
狄仁傑和山羊鬍打了個哈哈,就帶着蘇大爲告辭離開。
“阿彌,怎麼回事”
出了櫃坊,狄仁傑忍不住問道。
沒等他說完,蘇大爲就搶先道:“阿郎不要生氣,只是昨日喫多了兩杯酒,猛地拿這麼多錢,有點喫力。咱們快點走吧,再晚了鴻富賭坊那邊,可就沒位子了。”
狄仁傑愣了一下,詫異看了蘇大爲一眼。
不過,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嘴裏罵罵咧咧道:“沒用的傢伙,除了喫酒你還能幹什麼差點讓我丟了臉面,等回去了再收拾你。快走快走,咱們接着去耍錢。”
這時候,崑崙奴磨勒拿着一把掃帚走出來,聽到兩人對話,頓時笑了。
“阿彌,剛纔怎麼回事”
“那老傢伙,不尋常。”
“怎麼說”
蘇大爲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難道對狄仁傑說,他看穿了山羊鬍的真面目
不過想想,蘇大爲也覺得有點後怕。詭異混跡人間竟然還能裝扮成人的模樣
櫃坊的掌櫃,那可不是等閒角色。
蘇大爲甚至有點害怕,這長安城近百萬人口,究竟有多少詭異混雜其中
“直覺”
他指了指腦袋,輕聲道:“那老傢伙有古怪,不是一般人。”
狄仁傑忍不住笑了,“你沒憑沒據,一句直覺,就說人家有古怪太過兒戲了吧。”
“大兄,我是不良人。”
蘇大爲低聲道:“我做不良人雖然還不到一年,可是我遇到的事,見過的人,不見得比你少。整天和那些窮兇極惡之輩打交道,如果不是我的直覺敏銳,早死了。”
這個理由,我沒辦法反駁
狄仁傑不知道該如何駁斥蘇大爲的話。
他明白蘇大爲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有過這樣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