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下起了雨。
裴行儉從王敬直家中出來,已是夜半。
雨,很大。
從天邊隱隱傳來雷聲轟鳴,似乎預示着更加狂猛的暴雨將要到來。
王府門外,有僕從打開了雨傘。
裴行儉卻推開了,冒着雨在長長的巷曲中行走。
今晚的會面,對他而言,並不是一次愉快的體驗。
一開始都還好,但伴隨着明空掌握了話語權後,裴行儉就覺得他失去了主動,幾乎一直跟着明空的節奏。
這究竟是怎樣的女人
她話語並不強勢,但很容易就把人引入她的節奏之中。
裴行儉覺得,她被控制了。完全是按照明空的思路,根本無法反抗。
這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同時也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不過,她的強勢,並非表露在外面,而是一種非常內斂的強勢,一種發自於骨子裏的強勢,裴行儉無法抗拒。
他很反感。
可是也無法否認,這樣的女人很有吸引力。
怪不得懷英不惜犯死也要救她。裴行儉也不清楚,如果把他換在了狄仁傑的位子上,是否能抗拒這種吸引力呢
這個女人,有毒
“郎君,怎麼不打傘啊。”
王升從客棧裏跑出來,手裏舉着雨傘。
裴行儉看了他一眼,道:“沒什麼,只是喫多了酒,淋淋雨,清醒一點。
客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還讓人準備了熱水可以沐浴。”
這個王升,真的很貼心。
裴行儉甚至覺得,他是不是錯怪了王升只因爲一點點毫無證據的懷疑,就疏遠他,會不會過分了呢
不過再一想,似乎也沒什麼。
王升應該不會覺察到他的疏離,而且有些事情,的確不適合讓王升知道。
“嗯,那就早點休息。”
裴行儉在王升的帶領下,進了客房。
客房很大,分內外兩間。
外間還擺放着一個大木盆,水汽嫋嫋。
裴行儉讓王升他們都去休息,一個人在客房裏脫了衣服,然後就跳進了水盆裏。
熱水,一下子驅散了雨水帶來的寒意。
裴行儉也清醒很多,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在王敬直家中的場景。
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幾件事了
明真的嫌疑很大;吳王恪也牽扯其中;明真似乎供奉了一頭詭異,但目前不知去向;吳王恪之前操縱了玉枕案,是因爲明真需要;吳王恪之所以要處死明空,是因爲明真的緣故。
那麼問題來了,明真也好,吳王恪也罷,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裴行儉的心裏面,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還有,之前被陳敏他們抓到了姜隆,據說是被人重金招來。
是誰把他們招來招來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那些江洋大盜,會不會和明真或者吳王恪有關呢
當一條條線索逐漸清晰,並匯聚在一起的時候,裴行儉發現,竟然依舊沒有答案。
越是如此,就越說明事態嚴重。
必須要弄清楚他們的真實目的,否則哪怕有諸多線索,依舊是如瞎子摸象一樣。
雖然姜隆已經交代清楚,但裴行儉還是覺得,可以繼續深挖。
因爲,明真失蹤,吳王恪又不是他能可以隨便調查,也就等於是斷了一條線。看看姜隆那條線能否用上。如果姜隆和明真有關聯的話,說不得也能順藤摸瓜追查。
哪怕姜隆和明真無關,也無所謂。
這麼多江洋大盜齊聚長安,終究不太正常。
萬一他們鬧出什麼事情來嗯,距離陛下去崇聖寺祭奠先帝還有十天,把這些牛鬼蛇神清除乾淨,也是一件美事。總不能讓他們在祭奠先帝那天,跑出來鬧事。
慢着
裴行儉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只是這靈光來得快,去的也快,非常模糊。
姜隆他們,會不會和祭奠先帝有關呢
一剎那,裴行儉在水盆裏激靈靈一個寒顫。雖然浸泡在熱水中,卻是遍體生寒
安仁縣,東里,王府後宅。
“下雨了”
狄仁傑看着順着屋檐流淌下來的雨水,輕聲道。
明空沒有理他,目光緊盯着奄奄一息蜷在桌上的黑貓。
王敬直的手,就放在黑貓的身上。
片刻後,他把手拿開,扭頭看了明空一眼,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懷遠,小玉它,真的沒救了嗎”
“靈貓吐珠,生機已絕。
哪怕現在有另一頭詭異甘願把靈珠給它,也無法挽回它性命。這小傢伙能撐到現在,已是難得。法師,恕我道行淺薄,實在是無能爲力。估摸着,它過不得今晚。”
王敬直在嶺南學會了祝由術,但他並非異人。
狄仁傑默不作聲,只看着明空。
而明空則走到黑貓的身邊,身手輕輕撫摸它柔順的毛髮。
嗯,有點粗糙
小玉以前的毛髮可是柔順的很,摸着就好像綢緞一樣。黑貓慢慢睜開了眼睛,朝明空喵的叫了一聲。它好像是在安慰明空。可這一聲,卻讓明空的淚水一下子涌出。
已經有多久沒有哭過了
明空,實在記不太清楚。
哪怕是太宗駕崩,她被送到靈寶寺落髮,也沒有流過眼淚。
可是現在
狄仁傑心裏,也酸酸的。
他走上前,輕聲道:“法師,別難過,小玉一定不想看你這般模樣。”
“都是我,都是因爲我。”
明空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落在了黑貓的身上。
就在這時
,忽聽屋外傳來轟隆一聲雷鳴,慘白的電光照亮了屋外的庭院。
黑貓突然掙扎着站起來。
明空一愣,忙伸手把它抱在懷裏。
哪知道,黑貓卻揚爪,在她手上撓了一下,留下幾道血痕。
疼的明空一聲輕呼,下意識就放開了黑貓。黑貓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明空反應過來,忙彎腰想要抱起黑貓,嘴裏還碎碎念道:“小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可是,黑貓卻躲開了明空的手。
它搖搖晃晃往屋外走,看上去步履蹣跚,但速度卻很快,一溜煙就跑出了房間。
“小玉,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