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雪花飄落在他身上,彷彿都沒有知覺。
趴在岩石上的這幾名突厥狼衛,轉眼間,身上都覆上了白白一層冰雪。
但與這天地間的酷寒比起來,更寒的是心。
“俟斤,怎麼辦要不要”
身邊突厥狼衛的聲音傳過來。
阿史那沙畢可以聽出他心底的不安。
原本的設計中,一路唐兵人數最多不應該超過二十人。
他們應該會分兵的。
可是並沒有。
計劃做得很好,可唐軍並沒有按預設的來。
現在該怎麼辦
人數幾乎翻了一倍,還能按之前預定的計劃來嗎
眼看着那隊唐軍越來越近,近到連他們的衣甲都能看清楚。
當先一名身材昂藏的青年。
在他身邊的那人
赫然是阿史那道真。
阿史那沙畢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他見過阿史那道真。
在長安的時候,因爲同是突厥人,大家同爲阿史那氏,有着共同的祖先,他與阿史那道真甚至關係還十分不錯。
只是後來,隨着太宗駕崩,父汗阿史那賀魯悄然在金山南面舉兵,恢復西突厥舊制,拋去大唐封的統葉護,自稱沙鉢羅可汗,一切就都變了。
“俟斤,他們快到埋伏點了,怎麼辦打不打”
身邊人的聲音再一次傳過來,阿史那沙畢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緩緩的吸了口氣。
他必須保持頭腦冷靜。
這口氣,他吸得很慢,就像潛藏在沙漠中的蝮蛇一樣。
阿史那沙畢見過那種蛇。
它們總是靜靜的伏在陰影中,藏在大石縫隙裏,在人最措不及防的時候,躥出來咬上一口。
他希望自己也像是那種蛇,能在敵人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但是現在,必須先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是接受意外,繼續對這夥唐軍進行伏擊。
還是改變計劃,悄然撤走。
無論是哪一種,大概都不會像他之前預想的一樣輕鬆。
所以計劃必須調整預期。
稍有不慎,自己這幾個人,很可能不但沒留住這些唐軍,反而會被對方一口喫掉。
阿史那沙畢瞭解唐軍,同樣瞭解唐軍的作戰勇猛。
“俟斤”
阿史那沙畢的手擡起來,制止身邊人繼續說話。
停了一刻,他的手猛地往下一揮,用決然的口氣道“動手”
蘇大爲與阿史那道真並排着向前,兩人手裏拽着疆繩,跟在後面的馬有些不安的喘着粗氣,打了個響鼻。
在他倆身後,這一夥斥候裏的其他人,也依次牽馬,在山道間並排前行。
整支隊伍,延伸出近百米的長度。
蘇大爲回頭看了一眼。
剛纔雖然對阿史那道真開着玩笑,但他的心裏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輕鬆。
長蛇陣
如果這個時候,敵人攔腰截斷隊伍,或者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對隊伍進行打擊
我要是突厥人,該怎麼打
呵,不會是像阿史那道真說的那樣吧,火燒博望坡
蘇大爲心下暗哂,一扭頭,眼神劃過身旁瞪大雙眼,一臉震驚的阿史那道真。
前方,一團燃燒的火把,從道旁的山崖下翻滾而落。
敵襲
這一瞬間,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頭頂,繼爾是一片冰涼。
先是亢奮,果然抓到了這夥突厥狼衛的尾巴。
接着是震驚火把,他們真的要用火攻
百忙之中,他抽出腰間橫刀。
身旁的阿史那道真已經閃電般的取下肩背的角弓,拉弓上箭。
然而,還有人比他們更快。
崩
凌厲的箭風擦過,一支羽箭閃電射出,正中那支火把。
這一箭,力道不小,將那支火把擊得向後拋飛。
蘇大爲回頭看了一眼。
趙胡兒站在他和阿史那道真身後,手裏的弓弦還在嗡嗡顫動。
“趙胡兒不但鼻子靈,箭法也好。”
阿史那道真誇了一句,接着聲音一變“小心”
斥候們已經反應過來,一個個忙去抓兵器,後隊的人開始手忙腳亂的披甲。
蘇大爲提起橫刀正想衝上道旁的山崖,耳中只聽阿史那道真罵了一聲“惡賊”
白茫茫的山崖上,又是幾支火把拋下來。
這些火把翻滾着墜落,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
阿史那道真額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阿尼都麻,哈巴該兒”
突厥語,意味着美麗的東西,都是致命的。
喊出這句的同時,阿史那道真張弓開箭,連環射出。
崩崩崩
他的箭又快又準。
身後的趙胡兒,還有另一名斥候也將手中箭射出。
再後面,還有人將箭拋射向山崖兩邊,對上面可能的敵人進行壓制。
突厥人都是天生的戰士,精於遊獵。
跟着阿史那道真的這一夥斥候,曾經也是草原上的精銳,反應極快。
啪
四個火把,還在空中便被一箭射中,拋飛出去。
但還是有一個火把,被射中以後,火頭突然爆裂開,彷彿在上面還淋上了易燃的油類。
蘇大爲抽了抽鼻子,臉色微變。
“石火油,大家後退”
轟
明明看着是潔白的雪地,突兀的衝起一尺高的火焰。
黑色的焦煙隨之躥起,帶着刺鼻的味道。
“石火油,是石火油”
突厥人長年遊騎在天山南北,扼制着河西的商路,大部份人或者見過,或者聽說過這種產自吐火羅的黑火油,知道這東西易燃,而且燒起來水澆不滅。
慌亂之中,一個個想要後退。
更可怕的是戰馬被突然躥起的火驚到了,咴唏的叫聲裏,人立起來,奮力揚蹄,想要掙脫疆繩,轉身逃命。
怕火,是動物的本能。
哪怕是養熟的戰馬也一樣。
“火,火過來了”
阿史那道真大喊。
蘇大爲一眼看去,只見火勢蔓延得極快,彷彿冰雪下早就被人覆上了一層黑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