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寧願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這樣的畫面。
整個大地在震盪,整個世界在轟鳴。
耳中眼中聽到看到的,就像是錢塘江大潮一樣,初時遠遠的只有一道白線,轉瞬間,便捲起驚人的巨浪,如萬馬奔騰,從山頂呼嘯着滾落。
逃!
這個念頭剛起,蘇大爲便自己否定掉了。
再怎麼逃,也不會有雪崩的速度快。
稍一猶豫間,已經有無數冰雪碎粒,挾着噼啪響起,不斷打在臉上和身上。
那股疼痛感,提醒着他,必須做出最理智的決定。
突厥狼衛就在前面不到百米,憑他的速度,大概數個呼吸就能趕上去。
但是沒時間了。
從峯頂坍塌下來的雪峯,高達十餘米,這要是被雪峯壓住,別說蘇大爲,就換李客師來也活不了。
唯一的生機,可能便是找一棵足夠粗大的巨樹爬上樹頂,然後祈求大樹能頂住雪峯坍塌的衝擊。
啪!
蘇大爲終於動了。
沒有第一時間衝向附近的大樹,而是向着突厥狼衛狂奔而去。
這個舉動在此時顯得極理智。
很可能還沒衝到對方面前,巨大的雪浪已經將他拍在下面。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耳中隱隱聽到後方好像是趙胡兒的大喊。
這細絲般的喊聲瞬間被隆隆的巨響所掩蓋。
從開始被狼衛殺的兩名唐軍斥候,到昨日的埋伏火攻,到今天的雪崩。
蘇大爲內心對狼衛的恨意已經到達頂點。
只憑着一口心中之氣,向着狼衛們發動最後的衝擊。
若在戰場上,他這種狀態便叫“殺紅了眼”。
這時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有將敵人殺死的執念無比強烈。
阿史那沙畢大概沒想到蘇大爲如此悍不畏死。
開始臉上還帶着嘲諷,但是很快,變成了驚訝,到震驚。
蘇大爲的速度,早已超越了普通人的極限,在齊膝深的雪地裏,他的奔跑居然比獵豹還快。
在他身側,高達十餘米的雪浪在排山倒海的壓下來。
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雪霧氣浪。
“俟斤,快走!”
簇擁在阿史那沙畢面前的狼衛們,一個個發出驚怒交加的喊聲,做夢也想不到,蘇大爲會如此快。
一邊推着讓兩眼發紅的阿史那沙畢趕緊離開,一邊主動拿起武器,向蘇大爲迎了上去。
照這個速度,最後一定是大家一起被雪崩給淹沒。
但是阿史那沙畢不能死,他們的俟斤還不能死。
“快走,俟斤,活下去!”
離得最近的一名狼衛狠狠一把將阿史那沙畢推出金山故道。
再往下數十步,可以躲在一塊突起的巨石下,那裏有容數人寬敞的縫隙。
等雪崩過去,阿史那沙畢可以繼續趕路,用不了半日,就可以到達金山南面。
那裏對突厥人來說,便是“龍興之地”。
在那裏,有西突厥的部落,有源源不斷的人和馬。
唐軍的極限,便是眼前了。
這是這名狼衛最後的念頭。
下一刻,只見刀光一閃。
斗大的頭顱伴隨着血光沖天而起。
刀鋒劃開狼衛脖頸時,距離阿史那沙畢的眼睛,只有不到一掌的距離。
血霧迸濺,時間彷彿定格在此刻。
阿史那沙畢的雙瞳收縮如針,正好看到那刀鋒後,蘇大爲憤怒如狂的雙眼。
有眼中噴吐出的強烈殺機。
這是阿史那沙畢此生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只見蘇大爲一腳將狼衛無頭的屍體踹開,跳起來,手中橫刀正要向阿史那沙畢劈落。
就在這一瞬間,兩旁數名突厥狼衛猛撲上來。
他們悍不畏死,用自己的身體做肉盾,死死抱住蘇大爲。
隆隆隆~
滾滾的雷聲中,蘇大爲身上亮起電芒。
但是,還沒等他使出異人之術,無盡的冰雪拍下。
天地間,一時寂靜,只有不斷坍塌的雪峯,緩慢而又沉重的壓下來。
冰雪壓在身上時,蘇大爲開始還想用點什麼法子。
比如身體蜷起來趴伏着,保留一點空氣。
或者用自己異人的力量,去頂一下。
又或者能不能抓到點什麼,比如樹木。
甚至還想能不能從這堆冰雪裏跳出來,試試在冰面上滑行。
最後一切證明,都是想太多了。
身上的壓力,不斷增強。
一層又一層的冰雪,如延綿起伏的巨山,不斷壓下。
這力量何止千萬斤。
蘇大爲只堅持了不到片刻,便頭暈眼花,被鎮壓在了深深的冰雪之下。
隨着雪浪下衝的勢子,冰雪之下的暗流,也將他不斷沖刷移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去哪裏。
只是覺得四周的空氣不斷的被抽掉,越來越稀薄,直
至口鼻間再也吸不到任何氣體。
冰冷的雪,不斷擠壓着他。
像是被封進密閉的罐頭裏。
又像是被封印到琥珀裏的小蟲。
生的本能,令他不斷起伏着胸膛,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沒有空氣,只有窒息。
直到這個時候,他纔有空去想,自己剛纔的舉動是否是在作死。
如果方纔,沒有衝向阿史那沙畢,而是逃跑。
以他的速度,也許還有幾分活下來的可能。
如今,被埋在深深的冰雪之下,只怕再難出去了。
也許幾百年,幾千年後,後世的人會從冰雪中,挖出自己的屍體?
這太荒謬了。
胸膛不斷起伏,口鼻間除了冰血,還有一種鐵繡般的血腥味。
那是肺部的毛細血管在破裂。
空氣,需要空氣!
蘇大爲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無意義。
就算死在這該死的雪崩之下,只怕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趙胡兒他們應該也逃不掉,大家都是同樣的命運。
死在這裏,真的很不值得。
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想體驗的人生沒有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