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去一個熊抱,被安文生一臉嫌棄的推開:“惡賊,別貼這麼近,噁心。”
“嘿嘿,我都沒嫌你一身塵土,冷得冰塊一樣。”
蘇大爲被安文生一把推開,臉上卻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開口問:“現在才三月,你這是年前就動身了吧”
“是啊,我是十二月就從長安出發了。”
安文生語氣裏頗有幽怨之意:“幾乎跟長安派出的使者同時。”
這話說的,蘇大爲又是感動又是不解:“你怎麼你怎麼專程跑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惡賊,咱們能不能坐下說話”
安文生說着,也不理蘇大爲,自顧自的走到帳角,尋了塊毛氈跪坐下來。
“我在路上跑了三個月啊,腿都跑瘦了,跟着師父都沒這麼趕過路。”
從長安到金山,路上實打實要三到四個月時間。
再加上他出發的時候是冬季,寒冬凜冽,這一路着實不意。
蘇大爲招呼了一聲,走出帳外喊了自己手下一名斥候,讓他幫着取點東西,然後回來在安文生對面盤坐:“老安,快說出了什麼事,你特地來看我我會感動的。”
“別感動,我不光是爲了你的事,還有別的事,我師父讓我跑一趟,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
“呃”
蘇大爲愣了一下,心中尋思:看袁守誠帶着安文生經常沒事就往西域跑,這對師徒究竟在搞什麼總不能是在走私吧,以安家的權勢要運點什麼貨,跟商隊說一聲不就完事了,也用不着親自來回跑。
也不可能是取經吧,沒聽說道士要向西域取什麼經的。
雖然後世有所謂“老子化胡說”,不過估計這年頭還沒這種說法。
就在他心裏胡思亂想時,安文生拍了一下大腿:“我師父有一個心願,要想完成,非得落在西域諸國,所以苦得我,也只能多多勞頓,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了。”
“是什麼心願袁師想做什麼”
“他”
安文生的話沒說完,就見簾幕一掀,聶蘇手端着木盤,盤子裏放了一壺酒,兩碟下酒小菜,快步起進來。
是方纔的斥候得蘇大爲之命,替他去置些酒菜,結果卻被聶蘇聽到截胡了。
“阿兄,安大兄。”
“是小蘇啊。”
安文生一見聶蘇就笑起來,笑得眉不見眼的,十分親切。
不過蘇大爲總覺得,他這笑容,多半是看到了酒。
“軍中弄點酒不容易,這是我上次得大總管賞賜的一壺酒,便宜你了。”
“大總管,程知節還賞酒,你做了什麼了”
安文生有些詫異的問。
聽他發問,蘇大爲頗有幾分自得,將上次狼衛之事說了一遍。
安文生接過聶蘇遞過來的酒杯、筷箸,聽得入神。
等蘇大爲說完了,他放下筷箸,摸了摸下巴道:“這事辦得不差啊,若是我的話,最多也只能這樣了。”
說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蘇大爲。
“你看我做甚”
蘇大爲被他盯得全身汗毛倒豎:“眼神怪怪的。”
“不是,阿彌,我是覺得你這趟隨軍,倒是沒白來啊,行事比在長安時,更果斷了些。”
“我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蘇大爲苦笑。
安文生點點頭:“說得對,人人都是逼出來的。”
說着,他向蘇大爲道:“不過你的進步之快,還是讓我刮目相看。”
“文生,你是知道我的,我其實是一個很懶的人,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做不良人,查查案,做點生意賺點錢,家裏有老母親,再把聶蘇照顧好,以後給她尋個婆家”
話沒說完,突然感覺脅下一痛。
原來是聶蘇紅着臉,伸手掐住腰下軟肉,用力擰了擰。
“哎,小蘇你幹嘛我說錯什麼了嗎找婆家有”
“不理你了”
聶蘇抱起木盤,面紅耳赤的逃出去。
安文生看着一臉懵逼的蘇大爲,不禁撫掌大笑:“叫你亂說話,哪有在自家妹子前說這種事的。”
“那應該如何”
“這種事自然是呸,我跟你說這些做甚。”
安文生呸了一聲,給自己倒上酒,抿了一口。
有些詫異道:“不是燒刀子”
他似乎已經很習慣這個原本看起來頗爲粗鄙的名字了。
不過或許是受袁守誠的影響。
“你以爲釀酒容易啊,供供長安還行,這數萬大軍,我供得起嗎”蘇大爲搖搖頭:“別岔開話題,你剛纔要說什麼對了,說說袁師派你到這邊來做什麼的”
“這個”
安文生面皮抽了抽,揮手道:“算了不說這個,我來,是有別的事和你說。”
“什麼”
蘇大爲正拿着酒壺給自己杯中倒酒。
“咳,順道,也有事。”
安文生放下酒杯,想了想道:“武昭儀,呃,武皇后的事,你知道了吧”
“長安使者昨天剛到,我聽說了。”
“嗯,那便成,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
他左右看了看,感覺安全,才繼續道:“長孫無忌應該撐不了太久了。阿彌你真是好眼力,早早與武皇后搭上交情,你說想平平安安過過日子,不過依我看,有武皇后在,你是安生不下來了。”
“呃,怎麼說”
蘇大爲心裏一驚。
剛纔聽說長孫無忌要倒臺的一絲喜悅不翼而飛。
“你還不知道”安文生目露疑惑。
“知道什麼”蘇大爲是一臉懵逼。
就聽安文生輕聲道:“這位新皇后,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聽着安文生慢條斯理的將朝堂和後宮之事講來,蘇大爲的臉色漸漸嚴肅下來。
“這次後宮易主之事,非常複雜,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兇險。這後宮,便是朝中勢力的折射,也是數股勢力交鋒之所。先是陛下召羣臣商議廢后,以皇后無子爲由,但是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他們極力反對。
後來以許敬宗等人爲首的朝中官員開始改了口風,替武后說話。
這其中,似乎另有隱祕。”
安文生喝了口酒,繼續道:“就在你隨軍出征不久,後宮中傳出一個流言。”
“什麼流言”
“說是皇后祕密與其母柳氏求巫祝,以厭勝之術詛咒當時的武昭儀。”
“呃,不會吧”蘇大爲有些愕然。
厭勝之術,一向是宮中的禁忌。
漢武帝就是爲了這厭勝巫蠱之事,連自己的太子都殺了。
衛青之姐,皇后衛之夫,也是因此事牽連而死。
在本朝,至少目前爲止,還沒聽說後宮有哪個女人發瘋,去碰厭勝之術。
唯一沾點關係的,就是前次安定思公主被詛咒之事。
不過那次的案子是蘇大爲審的,主要是有人想借半妖的詭術,去控制
蘇大爲還在繼續想,安文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厭勝之說頗爲可疑,也許另有隱情,不過,陛下據說因此大怒,當機立斷,將王皇后廢掉,當時右僕射褚遂良還有中書令柳奭等人站出來阻攔,結果陛下大怒,解除柳氏門籍不許入宮,又罷免了柳奭,並且貶了褚遂良。
當月,陛下便下詔廢黜王氏、蕭淑妃二人爲庶人。”
說到這裏,安文生的話這下來,低頭喝酒。
蘇大爲心中的震驚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
他雖然仗着穿越者的優勢,早就知道王皇后會被廢,武媚娘會成爲新皇后。
但是當這件事真的發生,蘇大爲經由安文生的口,才喫驚的發現,此事,遠比外人看得要慘烈得多。
可以說是高宗朝前期最嚴重的一次政治事件。
一般皇后、妃子被貶,如果不是謀反等十惡不赦之罪,多半還會留點香火情,留在冷宮裏已經是極嚴苛的了。
像這次這樣,直接貶爲庶人的,實屬罕見。
這就是一擼到底了,直接從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皇后,跌落泥土變爲草民。
還有蕭淑妃也是,直接由曾經李治最寵愛的妃子,被貶爲庶民。
這兩人,究竟是犯了什麼事,能惹得李治如此震怒
兩人一起被貶,難道她們聯手做了什麼
蘇大爲隱隱有所猜測。
但,那個猜測實在太過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
安文生這時繼續道:“此事還沒完,十一月,你知道武后做了一件什麼事嗎”
“什麼”
“她將王氏及蕭氏縊殺。”安文生緩緩的道。
蘇大爲,坐在那裏,彷彿石化了。
這
這怎麼可能
武媚娘,武皇后,居然親自下令,將前皇后和前蕭淑妃給縊死了
從被廢爲庶人,到武媚成爲皇后,到縊死兩人,前後幾乎沒有時間差。
就是一氣呵成。
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乃至於此
一瞬間,蘇大爲感覺自己渾身汗毛倒立。
不光是爲政治鬥爭的殘忍狠辣,也同時爲自己三觀的顛覆。
在他認識中的那個武媚娘,是絕不會做出這樣殘酷的事的。
印象中的武媚娘,還是明空法師,有着慈悲之心,包容之心。
她何時,變得這樣冷血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武媚娘嗎
還是說,這纔是真正的她
武媚娘
武皇后。
她越來越像史書上記載的那個武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