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所有人內心一震。
蘇大爲察覺聶蘇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緊。
手指幾乎要嵌入自己皮肉裏。
他看向聶蘇,卻見聶蘇低着頭,淡如青黛的眉梢微微挑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之前上山時,蘇大爲遇到吐蕃人就在猜想,這祿東贊究竟爲何而來。
甚至想過難道是爲了自己
只是自己身份並未暴露,就算真暴露了,似乎也不值得堂堂吐蕃國相親自前來。
現在,謎底揭開了。
祿東贊爲了本教聖女而來。
這一任的聖女,便是聶蘇的母親。
現在新的問題出現了,祿東贊,要找聖女做什麼
他總不會是真的信奉本教吧
這其中必有什麼緣故。
大殿內沉默良久。
每一個呼吸,都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終於,老僧再次開口了。
“國相是要滅我本教嗎”
“我並無此意。”
“聖女與轉世靈童,是我本教延續的根基,上任佛祖寂滅之後,聖女尋找新靈童至今未歸別說她未回來,就算回來了,國相要帶走聖女,我教再無機會尋回靈童,這豈非要掘斷我教之根”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白眉老僧的聲音隱帶雄獅怒吼般的嗡鳴。
整個大殿隨之顫抖,頂上灰塵簌簌抖落。
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殿外有吐蕃士兵聽得響聲,衝入殿中,但卻被祿東贊喝叱出去。
殿內一時沉寂。
蘇大爲暗吸一口涼氣。
老僧這番話,信息量極大。
蘇大爲對這象雄的原始本教並無太多瞭解,但是聽老僧所說,似乎也有類似後世的轉世靈童機制。
上任佛祖寂滅涅盤,由聖女尋回轉世靈童。
難道聶蘇的母親是尋找靈童去了
爲這個原因,把聶蘇留在大唐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啊,想不明白。
蘇大爲皺了皺眉,感覺聶蘇抓着自己的手更緊了,似乎在忍耐什麼。
他伸出另一隻手,在聶蘇的掌背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大師誤會了,我並不是要你們本教尋找靈童的那位聖女。”祿東贊輕笑。
老僧怒道“我派每代只出一位聖女,並無”
他的聲音突的一頓,然後,用一種帶着恐懼兼試探的聲音道“你是說,我教下一任聖女”
“大師說中了。”
祿東贊大笑“如此並不耽誤本教尋找靈童,也不需本任聖女,只需將新聖女,交給在下帶回邏些城即可,豈非兩全齊美”
邏些城,便是後世的拉薩。
爲吐蕃國國都王城。
但是令蘇大爲震驚的不是這個,而是,祿東贊所要的人,下一任聖女,豈非正是聶蘇
他看向聶蘇,眼中閃過喫驚。
祿東贊只怕都沒見過聶蘇,爲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究竟要做什麼
自己是絕不會把聶蘇交給他的。
用力握了握聶蘇的手,迎着聶蘇透出憂慮的目光,蘇大爲微微點頭,示意她不用驚慌,萬事有自己。
“不,大師您懂的。”
祿東贊沙啞的笑道“三個月前,有一位女子上了神山,入了本教,她便是聖女的女兒,也將會是本教下任聖女,我說的不錯吧”
“你”
老僧悠長的呼吸猛的中斷。
像是被什麼震驚之事給震懾住了。
原本聶蘇來到雪域神女峯之事,十分隱祕,這吐蕃國師居然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時間說得都分毫不差。
細思下來,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本教做爲象雄的國教,原本聖地有兩處,一爲發祥地巴顏喀拉山,一爲近象雄古城的崗底斯山。
崗底斯山是做爲後來象雄王朝建立後,在崗底斯山開創的新派。
翻過崗底斯山,便是泥婆羅尼泊爾與天竺。
崗底斯山脈有着高原最高的制高點,可以俯視整個中亞,佔盡地利。
這裏,也是後世中、印、巴三國交匯邊界,阿克賽欽。
正因爲此處地利無比重要,吐蕃才處心積慮,謀求吞併。
隨着象雄被吐蕃兼併,崗底斯聖山上的本教僧衆逃散大半,剩下的一些僧侶重返回巴顏喀拉山這一祖傳聖地。
原本此事已足夠隱祕,能被吐蕃人知道,並且找上門來,令白眉老僧大爲喫驚。
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對教內聖女之事,瞭如指掌。
這隻有一個可能。
在本教核心的僧衆中,有人當了叛徒。
老僧白眉顫抖,難掩心中震怒。
“巴顏大師,我的要求就這一點,你們交出新聖女,我便帶兵離去,否則,只怕這千萬年的神廟,也要毀於一旦,還請大師慎重考慮。”
祿東讚語調平靜,並沒有任何做勢,彷彿只是平靜的敘述一個事實。
而以今時今日吐蕃人的實力,在整個雪域高原已經難尋對手。
何況是雪山中一處小小的本教寺廟。
蘇大爲的手緊握着聶蘇的手,這個時候心中已經沒有任何尷尬,而是凝重。
手心裏居然不覺有一絲汗水。
如果是普通人敢存着動聶蘇的念頭,蘇大爲必將讓對方後悔生在世上。
就像是咥運。
殺他或許有各種理由,但最重要的一條,他敢用計騙走聶蘇,敢動自己的家人。
這一點,犯了蘇大爲的忌諱,是他的逆鱗。
所以咥運死不足惜。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
祿東贊爲吐蕃大相。
吐蕃國是今後大唐最強大的敵人,幾乎沒有之一。
與大唐相愛相殺延綿百年,甚至一度攻入長安,直到唐末才隨着吐蕃贊普被僧侶刺殺,而轟然倒塌。
話說回來,吐蕃此時強盛,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對本教動手,卻沒曾想到百年後,最後一任贊普卻死在僧衆之手,這是否是另一種形式的輪迴呢
蘇大爲暗自搖頭,不想那麼遠,眼前的困境就是,據祿東贊所說,吐蕃有數萬軍將山峯包圍。
哪怕以蘇大爲之能,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帶着聶蘇從包圍中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