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唐不良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袖底脫金蟬(中)
    若說之前安文生還對自己身爲異人的本事,有一種“迷之自信”。

    此刻站在懸崖邊,親眼看看環境,他才忽然意識到,這裏不是長安,甚至不是西域。

    這裏是高數千米的雪山。

    下山路只有一條。

    吐蕃人只用守好下山的路,他和蘇大爲哪怕是異人,也毫無機會。

    異人也會累,也會精疲力竭。

    單挑數萬大軍,開什麼玩笑?

    這沒法打。

    所以他纔會突然心情變得無比沉重。

    這是蘇大爲極少在他身上看到的低落情緒。

    過去的安文生與長安貴族二代們格格不入,他不喜朝政,也對做官掌權無甚野心。

    就喜歡跟着袁守誠遊歷各方,增長見聞。

    但同時他又是極聰明的,眼界極廣,無論是朝中之事,還是人心,又或者對西域諸國,古今兵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這也令他與長安許多貴族門閥中人顯得格格不入,被人私下稱呼“安大傻子”,但他也不以爲意。

    甚至就算是在安氏裏,安文生也顯得頗爲特立獨行。

    蘇大爲過去有許多事,只要找安文生問,他都有解決辦法,都能給蘇大爲出主意。

    胸有韜略,腹有良謀,說的就是安文生這種人。

    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彷彿天下沒有難事,至少沒有能難住他安文生的事。

    但就在眼前這一刻,站在巴顏喀拉峯頂,俯瞰山下星星點點的火把,看着一望無邊的吐蕃兵軍帳。

    安文生心中生出沮喪之情。

    他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困局,是以他的眼界、才識和能力都無法解決的。

    蘇大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一時又不知如何說起。

    其實何止是安文生,任何人在這種絕境下,都有一種無力感。

    “阿兄。”

    聶蘇在後面拽了拽蘇大爲的衣角,小聲說:“安大兄爲何如此?要不我們明天騙那吐蕃將上來,然後把他抓了,威脅他們。”

    蘇大爲還沒回答,安文生已經搖頭道:“沒用的,就算抓了祿東贊,這兵,他們也不會退。”

    “爲什麼?”聶蘇有些不服氣的問。

    “你看那個方向。”

    安文生向山腳下指去。

    若是常人,能看數裏遠已經是極了不起了。

    但安文生與聶蘇都是異人,視力遠超普通人,隔了數千米在夜色篝火下,依舊能看清那個方向有一面旗。

    依稀是雪山獅子的模樣。

    “那是鷹獅旗,吐蕃軍中只有一人用此旗幟,那人是祿東讚的兒子,名叫論欽陵,乃是吐蕃軍中不世出的天才,他現在雖沒有名震大唐,但是在吐蕃兼併雪域各部時,東征西討,戰功赫赫,祿東贊能坐上大相之位,論欽陵至少佔一半的功勞。”

    聽了安文生的話,蘇大爲不禁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沒想到安文生對這吐蕃內部之事也如數家珍,這份見識當真是極少見了。

    哪怕多年之後,大非川之戰,唐軍自薛仁貴以下,對論欽陵都缺乏足夠的認識和重視。

    若當時有安文生在側,唐軍在大非川也不至於敗那麼慘了。

    聶蘇聽了更不服氣了:“既然他是祿東讚的兒子,我們抓了他,豈不是更有把握逼退吐蕃兵?”

    這話說的四周爲之一靜。

    安文生目光古怪的看着聶蘇,沉默了片刻才道:“吐蕃國情與我大唐不同,若是兒子被擒,做父親的倒有可能去救,但父親被擒,論欽陵最多隻會揮軍猛攻,高喊爲父報仇。”

    “這……怎麼可能?”

    聶蘇聽得目瞪口呆,猶自不服。

    蘇大爲按住她的肩膀苦笑道:“小蘇不用爭了,文生說的是對的。”

    安文生的確是通透之人,他說的話豈止有道理,簡直太有道理了。

    別說吐蕃,就在大唐,太宗的皇位怎麼得來的?

    玄武門之變,弒兄逼父,以下克上。

    這話安文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但是潛臺詞就是這麼個意思。

    就算是在千百年後,人性也是如此,水自上往下流。

    後世有一個故事,湖南長沙土夫子盜墓,往往是父子一起上陣。

    開始是父親下墓,令兒子在洞外守着放哨。

    但後來出過多次事故,一有危險,或者父親把洞中寶物送出,做兒子的往往拋下父親獨自逃走。

    後來改爲父親在洞口放哨,兒子下墓,此後果然大爲減少此類事,父子俱得以保全。

    保護幼崽是動物天性。

    拋下老弱,是動物求生本能,沒處說理去。

    這一點蘇大爲早就想到了。

    否則他方纔大殿中,早已經對祿東贊出手。

    如果真那麼做,最大的可能是激怒論欽陵,根本達不到目地。

    眼前這局,還是個死局。

    蘇大爲長嘆一聲:“先不想這些,我要

    找巴顏大師聊聊,你做翻譯……算了,他懂唐語,也不用翻譯了。”

    “阿兄。”

    聶蘇揹着雙手,跟在他身邊,側身偏頭看向他,噘嘴道:“我不明白,你看我爲了阿孃,都可以不怕危險,爲何那論欽陵就不能?”

    “人和人是不同的……”

    蘇大爲耐心的道:“我就知道有一件事,父親被賊人抓住,要逼迫兒子交贖金,結果兒子跳河遊至對岸,直接報官,令差役去解救老父。”

    “啊……那,那他父親解救出來沒有?”

    “最後倒是救出來了,可如此舉動,實則已經是把老父置於危險之下,誰知道那些賊人會不會挺而走險撕票?呃,就是殺人質。”

    蘇大爲向聶蘇問:“如果是你,在我被賊人抓住,逼你交出財物、權力,你是選擇交出,還是去報官?”

    “以阿兄的身手,怎麼可能被壞人抓到。”

    聶蘇不服氣道:“再說誰敢傷害阿兄,我就去揍他,還有猴頭,我讓猴頭咬他!”

    騎在聶蘇肩膀上的猴頭眨了下眼睛,突然挺胸立起,雙爪用力拍胸,大表忠心。

    蘇大爲忍住笑意道:“只是打個比方,假如遇到這種事,你如何做?”

    “自然是交啊,對我來說,沒什麼比阿兄更重要的。”聶蘇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眼神乾淨純粹,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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