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爲目視着樓下街道,長安大街,車水馬龍,繁華更勝往昔。
只是人呢?
人還是昨日之人嗎?
離去的時候,還是永徽六年,現在已經是顯慶二年深秋。
蘇大爲頗有種時間是把殺豬刀,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的愁緒。
當然,這種情緒是他獨自品味的美酒。
他人無法得知他心中的悵然。
“你聽,阿彌又唸詩了。”
尉遲寶琳推了下程處嗣,好奇的道:“也沒見他看書進學,怎麼年紀越大,這詩作得倒是越多。”
“有個屁用,都是半截殘句,湊不出一首來。”
安文生在一旁,手裏抓着個肥厚的肘子,正啃得痛快。
當然,是表面上痛快。
內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次自認爲頗爲圓滿的完成了家族的囑託,誰知回到長安,便被家人一番數落。
被痛罵了一番。
本來,安家是看中蘇大爲這個潛力股。
現在倒好,安文生陪着蘇大爲發瘋,本來已經是滅西突厥之功,偏又畫蛇添足,跑一趟吐蕃。
陛下現在是沒表態,但越是不表態,越讓人難以捉摸李治的態度。
好好辦事,那是有賞。
可辦事辦差不多了,你不回長安,跑去吐蕃,想幹嘛?
你這還是在軍中,有着軍令在身呢。
按常理,蘇大爲這回滅突厥之功算是白瞎了,不重重責罰,以敬效尤是萬萬說不過去的。
安家本來是提前投資,以爲買中潛力股。
結果,沒想到坑爹坑成這樣。
罵安文生一頓已經是很輕了,當場就有人揚言要讓安文生去宗伺裏跪下,跪個三天三夜再說。
當然,這一條沒能實現。
但安文生已經足夠鬱悶了。
這趟出行如此艱難,連臉都差點破相了,結果回來就是一頓數落。
沒有功勞,苦勞都算不上。
賊你媽的,本來就煩這些家族裏的破事兒,以後這種事愛誰幹誰幹。
心情鬱悶之下,化悲憤爲食量,這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安大傻的食慾真是讓人羨慕。”
“他比以前胖了好多……”
“應該瘦不回去了吧,這是少年肥?”
“屁,三十好幾的人了,中年肥,回不去了。”
呯!
安文生大手重重往桌上一拍,雙眼瞪着在坐的人,鬱悶道:“你們閒得慌?沒別的可說道的了?老盯着我做甚?我胖又如何?喫你家大餅了?”
“呃……”
“咳咳!”
程處嗣和尉遲寶琳左右張望,顧左右而言它。
蘇大爲視線從窗外收回,忍笑搖頭。
人啊,真是一胖就……
以前安文生瘦的時候,妥妥是高富帥和小鮮肉,現在嘛,殺豬刀有些明顯。
“我來遲了!”
梯口傳來蘇慶節的聲音。
緊接着是“噔噔噔”的上樓聲。
蘇慶節上來,在他後面還跟着同樣一身戎裝的薛仁貴。
抹了把臉上熱騰騰的汗珠,薛仁貴向蘇大爲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
“你啊,做了好大的事。”
薛仁貴搖頭嘆息,卻又不好多說什麼。
他是傳統的軍人,在軍中剛正不阿,近乎嚴厲。
對蘇大爲這種做法,有些微辭。
但有意見歸有意見,總歸不是自己帶的兵,蘇大爲也不是隨着他出徵,從朋友角度,又不好多說什麼。
只能稍微提醒一下。
“陛下那邊,只怕有些想法,這幾日一定會召你問話,你要小心應對。”
“我知道,多謝仁貴。”
蘇大爲點點頭,目光投向蘇慶節。
蘇慶節剛剛摘下頭盔,雙手扶着膝蓋,仰頭長呼了口氣。
低下頭見蘇大爲看着自己,苦笑道:“這回是慘了,我阿耶非說是我的責任,不讓我回去做不良帥,我身上職務推託不得,又不敢像你那般灑脫。”
“來喝酒。”
蘇大爲拿起酒壺,替他滿上。
“我離開長安多時,跟我說說最近的情況吧,長安有哪些新鮮事?”
蘇大爲才說完,程處嗣便開始嘆氣。
“別提了,我阿耶這次回朝,不但沒功,反而被陛下斥責,說他治軍無方,縱兵劫掠。”
蘇大爲倒是不覺得奇怪,這本來也是歷史上有的。
按理說,程老魔因爲這件事,會被一擼到底,最後只保留了爵位,鬱鬱而終。
而坑他的王文度,雖然同樣被擼去職務。
但這件事弔詭就在,程知節不過是令手下兵士搜刮錢財,反正也是大家一起分,憑這事就削職爲民。
而王文度呢?
做爲慫恿者,並且自稱奉有陛下祕旨,後來李治說是“矯召”的。
結果也就是削職爲民?
而且沒幾個月便起復了,派他和蘇定方一起去打百濟刷戰功去了。
事後平了百濟,大唐在百濟之地建立熊津都護府,還令王文度爲大都護。
你品品,你細品。
這其中,不就是擺明了給程老魔下套麼。
但是現在情況要好一些,雖然唐軍依然有搜刮突厥人的財貨,也有殺掉一些主動投靠的部落首領,導致惡名,但好歹把西突厥是打下來了。
說到底,這也是蘇大爲在暗中使力。
否則,程知節連一點功勞都沒有,會更加難看。
李治雖然斥責程知節,但念在他完成了平西突厥之功,還是給留了點面子。
封了個虛銜,增加了食邑,但是軍權卻免了。
屬於明升暗降,給個地方養老。
不管怎麼說,至少面子是保全了,沒有臨老把名聲給賠進去。
算是不幸之萬幸吧。
但是軍權是別想碰了,李治對於太宗時的舊臣還是十分防範的,哪怕像程知節這種提前站隊都不行。
程處嗣看向蘇慶節,頗有幾分羨慕道:“慶節就不同了,現在蘇將軍受重用,陛下聖眷正隆,慶節也能跟着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