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爲稍落後武媚娘半個身子。
在武媚身後稍落幾個身位,跟着低頭垂首的宮中侍女,再後面是服侍起居的太監。
武媚娘側臉向蘇大爲無奈的笑道:“我的身份高了,但卻更不自由了,不方便像以前那樣,與你單獨交談。”
“阿姊,你現在貴爲皇后,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蘇大爲現在稍落武媚娘半個身子,這是禮,是必須要遵守的。
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
禮不可廢。
李弘和安定,還有被嬤嬤抱在懷裏的李賢,在稍遠處的桃花叢裏,歡快的笑鬧着。
孩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的傳來。
“阿彌,你要知道,在我心裏,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武媚娘彷彿看破了蘇大爲心事,開口道:“但我如今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也不可再如以前那樣,逃避在自己的世界裏,我需要承擔更多,爲陛下,也爲我這些孩子”
蘇大爲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阿姊,我懂。”
“我最信賴的人,永遠只有你。”
武媚孃的腳步停下,轉頭認真的看着蘇大爲。
她的眼睛大而嫵媚。
在陽光下,在桃花的映襯下,兩彎娥眉,雙眼似嗔非嗔。
玉靨如花。
嬌喘微微。
嫺靜如花分照水,行似過巫峽。
蘇大爲一時呆住。
卻被武媚娘伸出春蔥般的食指在額頭輕輕一點:“以發什麼呆呢小心我讓侍女也給你這裏貼朵花。”
蘇大爲摸了摸額頭,苦笑了一下:“阿姊手勁忒大。”
別說,被她尖指甲眉心戳一下還挺疼的。
武媚娘眉心硃砂繪的那朵花真漂亮,不過這玩意還是在女兒家眉心好看,自己就免了吧。
“阿姊,上次我拒絕陛下徵召從軍,你是否生我的氣了”
“哪有的事,我哪就這麼容易生氣”
武媚娘雙手攏入袖中,向前踽踽而行。
華貴的,繡有百鳥朝鳳,金銀錦繡的長裙拖在身後。
被後面兩個小宮女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裏,盡顯皇后的尊貴。
“那”
“其實你不在軍中更好。”
“嗯”
“你是我的人,如果你在軍中,只怕陛下要以爲我想做什麼,所以,你不在更好。”
武媚娘輕聲細語道:“何況,若我點點頭,自不乏想投靠之人不過,這些都是錦上添花之輩。”
說着,她向蘇大爲瞥了一眼,細長的鳳眸裏,隱帶笑意。
“雪中送炭者,唯你一人。”
“阿姊,你這樣說讓我汗顏了。”
“你當得起。”
武媚娘道:“你留在長安,離我近些,我也好放心,若有什麼事,還有你在身邊幫我。不良人雖然無品無級,但身份超然,有些事做起來也方便。”
有些事,是指哪些事
蘇大爲一時沒想明白。
“若是你想求什麼官職,阿姊我也會幫你向陛下舉薦。”
“阿姊,你是知道我的,我生性懶散慣了,做不良人挺好。”
“呸,我是這樣的人嗎”
武媚孃的腳步一頓,又停下來。
回頭向他似笑非笑的看來。
這個笑容,看得蘇大爲有些心虛。
自己當然沒那麼超然,高官厚祿,誰不想要
問題是,他更清楚,朝堂中的兇險。
不願把身家性命,放在這兇險的絞肉機中。
從永徽年以來,幾家歡笑,幾家愁
宗室,駙馬,名將,皇子,倒下不知多少。
權傾朝野如長孫無忌、褚遂良這樣的凌煙閣名臣,一朝失勢,也墮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與其如此,反倒不如做不良人來得安全。
正像蘇大爲說的一樣,錢多事少離家近。
不良人俸祿當然不放在蘇大爲眼裏。
但是有這層身份,有背後的關係,他隨便想幾個點子,做成生意,便有大利。
不在朝堂之上,便不會被政爭給捲進去。
有與武媚孃的這層關係,便足以令他身份超然,在長安,幾乎無人能惹他。
如此,豈不美哉
有多頭禿,多想不開,纔會削尖腦袋往朝中鑽營。
武媚娘嫣然一笑,微微點頭:“你說的,我信,你和他們不同。”
停了一停,她接着又道:“你和他們不同,所以你在我心裏,也不同,你對阿姊的好,阿姊都記在心裏,這份情意價比千金”
“阿姊”
“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此言永不相背。”
武媚娘向他斬釘截鐵道。
蘇大爲離開皇宮的時候,不是空着手的。
雖然他並不貪圖什麼,但武媚娘還是賞賜了一大堆東西,用一整駕馬車,幫着他送回家裏。
哪怕他不用,給家裏的柳娘子和聶蘇添點首飾衣妝,也是極好的。
不過蘇大爲心神早不在此。
他覺得有些恍惚。
臨別時武媚娘說的那句話有點太妖了。
什麼叫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聽起來有點像是立fg啊。
可千萬別
“我並不覺得這次能有什麼收穫。”
崔六郎向抱臂站在一旁的高大龍道:“人家又不是傻子。”
高大龍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臉上閃過一抹煞氣。
顯得十分難以接近。
這種氣息,顯然令崔六郎感覺到了。
他聰明的沒有繼續找高大龍說話,而是悻悻然的退開幾步。
“我告訴你,高大龍,今天就是浪費”
“滾”
一個滾字,低沉得可怕。
但卻令崔六郎一個激靈。
後面的話卡在脖子裏,再也吐不出來。
“真是個惡人。”
崔六郎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喃喃道:“真不知這樣的人爲何也能進倭正營。”
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東瀛會館不遠。
倭正營裏好些兄弟,都換了裝扮,散佈在四周。
或裝做賣貨郎。
或裝做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