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唐不良人 >第一百零三章 一生之敵
    黎明的光芒從東邊投射下來,將眼前的一切,照得如夢境般不真實。

    直到現在,黑齒常之仍不敢相信,昨夜發生的一切。

    滾滾濁浪從上游衝下,猝不及防下,不知多少人被河水沖走。

    整個隊伍的建制被打散。

    這一夜,都忙着救人,試圖重新將人手組織起來。

    腳下趟着齊膝深的河水,他站在水中,聽着四周傳來無意識的呢喃和呻,吟,頭腦一片空白。

    聽到鄭冬信匆匆趕過來,向他低聲道:“達率。”

    這纔將黑齒常之的魂給喚回來。

    “情況如何”

    “折損了近千人”

    黑齒常之沉默不語。

    但是從他臉頰旁浮起的咬肌可以看出,他的內心必然經受了極大的煎熬和痛苦。

    千人,他一共也只帶了一千二百人出來,其他的是從熊津城徵召的,共兩千七百。

    結果一夜過去,部隊整個被打殘了。

    就不說自己親手訓練的精銳損失多少。

    這份戰績,只怕無法向熊津城那邊交代。

    折損的一千人裏,一小半是在蘇大爲他們衝陣時,擊殺或重傷的。

    其餘大部份,都是在渡河時被從上游瀉下的河水,給衝跑了。

    辛苦一夜,救回了一些,但還是有不少餵了魚蝦。

    黑齒常之痛苦的閉上眼睛。

    一直以來,他都是家族的驕傲,他還是兵癡。

    癡迷於用兵之道,並且以此爲自負,相信自己用兵達到一流水準。

    誰曾想到,這次居然敗得這麼慘。

    “達率,我們也不是全無收穫。”鄭冬信跟着黑齒常之日久,一見他的神色,猜出心中所想,忙開口道:“昨晚我們還是抓到了幾個人。”

    “什麼人”

    “就是唐人埋伏在兩翼靈中的疑兵,追擊的時候,抓到了三人。”

    這幾乎是黑齒常之這一夜聽到最好的消息。

    他的精神爲之一振。

    “人在哪裏帶我過去,我要親自審問。”

    遭受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黑齒常之顯得沒有往日那樣自信。

    當他跟着鄭冬信,涉水繞過傷兵,走向俘虜的方向時,忽然發現傷兵中有一個極不協調的人站在那裏。

    是道慈。

    他的神色平靜,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樣。

    兩眼遠望着空氣,眼神沒有焦距。

    “從昨夜,國師就一直是這副模樣。”

    鄭冬信在黑齒常之耳邊小聲道。

    黑齒常之兩道刀鋒般銳利的眉毛微微挑起。

    難掩心中一絲嫌惡。

    昨夜,若不是道慈擅做主張,去近身與唐人纏鬥,自己佈下的連弩陣本可以將對方射殺。

    但是現在這一切全毀了。

    折損那麼多兵卒,特別是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那批精兵,這些都是短期內無法再補充的。

    出於對道慈身份的顧忌,黑齒常之還無法向對方惡言相向。

    不行,爲將者,不能被情緒所左右。

    黑齒常之記起兵書所言,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走向道慈:“國師一直站在這裏”

    像是被黑齒常之的聲音所驚動。

    道慈眸中那雙褐色的瞳子微動了一下,從晦暗,忽然浮現出一絲神彩。

    這讓泥塑木偶,突然有了生機。

    讓道慈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四周,再看向黑齒常之:“達率對昨天那夥唐人如何看”

    “如何看”

    黑齒常之聽不出對方的語氣,是否說的反話,還是在嘲諷

    他忍住心中情緒,儘量冷靜道:“爲首的那員唐將,堪稱勁敵。”

    覆盤的工作,他在水中站了一夜,早已想明白了。

    他以爲自己掌握了局勢,以爲自己故意示弱將對方引入軍陣中,以弩箭射殺。

    以爲是自己掌控了這一切。

    可是覆盤後回想,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昨晚對方看似莽撞的衝陣,何償不是一種故意“似弱”。

    以致於黑齒常之以爲一切盡在掌握,最終被對方開堰放水,付出了慘重代價。

    應該說,唐人本就是兩手準備。

    要麼,在軍陣中,斬將奪旗,令百濟追兵崩盤。

    要麼,便是藉着蓄積的河水,用自然之力,將百濟軍送葬。

    這場無形的較量,黑齒常之以爲是雙方藏在幕後,隔空過招,實際上蘇大爲早就在棋局外埋伏了一手殺招。

    無論黑齒常之昨晚怎麼應對,只要他沒想到河水這步棋,就依然無法改變結果。

    “此人,一定是極擅用兵,智謀過人之輩,稱得上是本將一生之敵。”

    想明白這些,黑齒常之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道慈微微點頭:“達率也不必妄自菲薄,此賊狡詐,縱是本國師,也差點中計,不過,昨夜我卻有一個不錯的發現。”

    “是什麼”

    道慈蒼老的臉上,一下子煥發神彩,嘴角微微翹起:“本國師潛心研究天人之道,想在有生之年,再進一步,踏入異人四品。”

    “以國師的天資,應該試着挑戰一下三品異人,達到天人化生之境。”

    黑齒常之眉梢微揚,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略帶挖苦的話。

    道慈彷彿沒聽出來,自顧自的道:“三品異人不敢想,若是能突破四品,餘願以足。”

    他停了停,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詞:“佛門有一種神通感應,昨夜,我從那唐國異人身上,感到一種東西”

    “什麼”

    黑齒常之不禁訝然。

    “本國師現在也不知道。”

    道慈搖頭道:“但我能肯定,我突破的機緣,便在那人身上。所以,達率還要繼續追嗎若追的話,本國師就同你一起。”

    我謝謝你全家了。

    黑齒常之眉梢跳了跳,有一種想要罵人的衝動。

    他臉色略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先容本將清點戰損,重新組織人手,還要去最近的大城休整補充,才能繼續行動。”

    道慈雙手合什,慈眉善目的道:“甚善。”

    黑齒常之當然會繼續追下去。

    不說付出如此大的損失,沒抓到蘇大爲一行,絕不甘心。

    昨夜之前,他還有另外一手佈置,已經派人傳信給戎守邊境的達率階伯。

    原本的想法是,兩軍一前一後,張網夾擊這夥唐人細作。

    如今雖然有些折損,但是這計劃,大可以繼續執行下去。

    到時有了階伯的生力軍,在兵力上就可不用擔心了。

    在心裏,黑齒常之也不知爲何,有一種對危機的嗅覺,總覺得若是這夥唐人細作不除,百濟只怕會有更大的麻煩。

    距離黑齒常之與道慈數十里外的山林間。

    蘇大爲與南九郎、安文生、聶蘇、黑齒常平以及十幾名都察寺潛入百濟的人手,在松林下圍坐成一圈。

    一株老松旁有一塊一人大的巨石。

    表面甚是光滑,彷彿一處石牀。

    被安文生和蘇大爲用祕法聯手製住的苩春彥五花大綁着躺在上面。

    她已經醒了,但是對自己的未來,已經失去了信心,兩眼晦暗的看着天,腦子裏幾乎是空白的。

    隱隱聽到蘇大爲和其他人細碎的話音,時隱時現的傳來。

    她那雙白皙的耳梢本能的動了動。

    “阿彌,昨晚你是怎麼想到的,居然會在上游圍堰蓄水這招用得妙極。”

    “你不知道嗎我用兵一向是先爲不可敗,而後求勝,有了蓄水這一計,可保立於不敗之地。”

    蘇大爲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不忘吹了一句。

    其實古之名將,不乏借水火之力,來消滅敵人的。

    比如赤壁之戰的火燒連船。

    還有關二哥的水淹七軍,都是其中的經典。

    更久遠的甚至可以追到春秋時三家分晉,趙魏韓消滅智氏。

    不過蘇大爲此次倒和這些無關。

    純是當都察寺暗探將百濟地形查明,繪成地圖給他時,他稍微留意了一下熊津城附近的地勢。

    那時候,已經有一個做撤退預案的想法。

    而蓄水這招,則和當年萬年宮大水有關。

    那是他的親身經歷,自然容易複製出來。

    “接下來怎麼做”

    “繼續向東撤。”

    蘇大爲拿起一根樹枝,又在地上畫起他自己纔看得懂的簡陋地圖。

    “新羅與百濟的交界,這裏,這個地方地勢平坦,適合作戰。”

    停了一停,擡頭看了一下左右的臉色,接着道:“若百濟還有人窮追不捨,咱們就在這裏,與之決戰。”

    苩春彥躺在大石上,嬌軀微微一顫。

    心中卻是發出不屑的冷笑:你們這幾個唐人潛入的纔能有多少人居然敢大言說要與百濟決戰,簡直不知所謂。

    奇怪的是,居然沒人對蘇大爲提出質疑,似乎大家都相信他的話。

    他說能決戰,那就定然能決戰。

    蘇大爲用樹枝在地上畫着,就在此時,聽到手下一名探子道:“蘇郎君,昨夜,我們這邊折了三個人。”

    在地上划動的樹枝,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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