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水霧縹緲,把昆明池籠罩其中。
子時,湖水突然翻滾起來,波濤洶涌。
一個巨大的黑影緩緩浮出水面,噴出一股水柱,瞬間化作霧氣,令水霧更濃。
霧氣縹緲,向四周擴散。
那黑影在水面壺升忽降,蕩起一圈圈的波浪,向四面八法推動。
觀鯨樓,是丹陽郡公府的最高建築。
李客師懶散的坐在榻上,看着飄散而來的霧氣,露出一抹和煦笑容。
“鯨兒又在頑皮了。”
“是啊,今天是初十。”
李大勇跪坐在李客師的旁邊,看着縹緲霧氣,沉聲回答。
“你這人,也忒無趣。”
李客師不滿道:“就不能快意些,總惦記我手裏的鯨珠有意思嗎”
李大勇也不說話,只伸出手,然後看着李客師。
“好吧好吧,真懷疑你是不是我的種,沒有半分情趣。”
李客師嘟囔着,從榻座邊上的木盒裏,取出一個玉製的盒子,放在李大勇手裏。
“是不是你的種,你可以問我娘去。”
李大勇拿了玉盒,起身就要走。
李客師倒也不生氣,輕聲道:“怎樣,可看出來歷”
“精充、氣足、神全,已經開靈。
不過,他根本不知何爲開靈,也不知道如何運用元炁。上次他在歸義坊能殺死那頭鬼卒,應該只是一個意外。還有,他的履歷很乾淨,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那他是靈識自啓”
“應該是這樣。”
李客師看着李大勇,道:“五郎,你別是因爲三郎的緣故,爲他遮掩吧。”
“這有什麼遮掩,你可以自己去查證。”
“可按道理說,似他這種靈識自啓,不應該至少觀察一年嗎”
“觀察他作甚”
李大勇邁出一大步,凝視李客師道:“我可警告你,你別亂來。三郎生前說過,想他這輩子可以平平安安過普通人的日子。就讓他做個不良人,你休想摻和進來。”
“我不摻和,我沒想要摻和。”
對於李大勇頗爲無禮的態度,李客師毫無在意。
他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似他這種靈識自啓,最不穩定。
如果沒有人指點他,說不定就會出現危險。比如,他不懂元炁之妙,卻擅自調動元炁,又沒有運用元炁的能力。結果會如何我想你應該清楚,不用我提醒你。”
“我不想他入道。”
“哈,你以爲入道那麼容易嗎”
“那”
李大勇看着李客師,那張沒有絲毫情感的死人臉上,露出爲難之色,“你教他”
“你怎麼不教。”
“我明日要去百濟。”
李客師聞聽,臉色一變,“去百濟作甚”
“據說,鬼室福信和妖僧道琛近來與順奴走的很近,不知在商議何事。
我要前往泗沘城查看究竟,所以明天一早就會出發。”
李客師,沉默了。
父子二人相視良久,他嘆了口氣道:“要去多久”
“不知道”
“那,你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嗎”
“幫我教他。”
李客師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如此。”
“你教我的,做人要知恩圖報。當年若非三郎,我們這個使團都會死在天竺。三郎說,不想我去打攪阿彌母子,我就不去。如果他沒有開靈,我會照顧他無憂無慮過完這一輩子。可現在,他開靈了我知道,你那套手段很有用,不如教他。”
李大勇目光灼灼,看着李客師。
李客師嘆了一口氣,道:“你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是要翻臉”
“嗯”
“小崽子,還挺重情義。
賊你媽,我是你老子,怎不見你對我好一點”
李大勇沒有說話,而是看着李客師,那張死人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雙手高舉過頭,一揖到地。
李客師的眼睛,有點溼潤了。
他從榻座上站起來,走到了李大勇的面前。
“當初,我求着你跟我學,你死活不答應,寧可跑去老君觀受七戒之苦。現在倒好,爲了個外人,你居然反過來求我。五郎啊,你可知道,我等你這一禮,等了多久嗎”
李大勇愣了一下,咬着牙沒有說話。
只是那眼中,卻閃過一抹水光。
他故作堅強的模樣,也讓李客師更加心疼。這輩子沒怎麼流過淚的老人家,此刻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唰的就流淌下來。他連忙伸手,抹去淚水,用力吸了下鼻子。
“罷了罷了,我這點本事,總要找人傳授。
你那四個兄長,一個個沒有半點資質;而你這小崽子,又跑去學了那上清祕術。那小子的老爹救過你,我就把我這點手段教給他,也算是還了當年救命之恩。”
“好”
“你多說幾個字,會死嗎”
“不會,但是不想。”
李客師噗嗤笑了,伸手一巴掌打在李大勇的腦袋上。
“滾吧,確認了,你真是我的崽。”
李大勇也笑了,他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笑得真難看,快去休息吧。”
“你也是”
李大勇再次行了一禮,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夜色中,李客師站在樓上,發出一聲幽幽嘆息。
他轉身,來到屋裏,探手從刀架上取下一口橫刀,倉啷拔刀出鞘,然後跪坐在榻上,用乾布輕柔擦拭。
良久,他把橫刀還鞘,擡頭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三哥啊,有點亂了“
他自言自語,然後把橫刀橫放在雙腿上,呆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這一夜,蘇大爲睡的很好。
當天矇矇亮時,他被一陣狗叫聲驚醒。
迷迷糊糊,他還以爲是在濟度巷的家裏,於是大叫一聲道:“黑三郎,閉嘴。”
身邊,傳來一陣嗚咽聲。
蘇大爲驀地警醒過來,扭頭看去,就見黑三郎趴在牀榻的另一邊,正瞪大一雙狗眼,一臉無辜的看着他。
這傢伙怎麼上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