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次跳三級,已經是極爲罕見了。
李義府眉頭微微一皺,正想要開口說話,只見李思文繼續道:“回陛下,蘇大爲有功,但也有過。
不經陛下之命,擅自徵倭,妄動刀兵,其罪一。
暗中鼓動金仁泰與金法敏爭奪新羅王之位,沒有提前告知陛下,其罪二。
擅自扣下百濟叛軍中的道琛和鬼室福信,沒有送俘回朝,其罪三。
在倭國新徵服之地,推行田制、稅制、兵制,一切都是先斬後奏,事前沒有對朝廷報備,其罪四。
臣以爲,有此四罪,蘇大爲非但不能受賞,反而應該重罰。
願陛下詳察。”
李思文當真是鐵面無私。
這些話說完,蘇大爲一個激靈,背後冷汗都下來了。
他之前做了那麼多事,交了那麼漂亮的戰績,就是爲了淡化自己徵倭和扣下道琛、鬼室福信。
結果這一刻,全被李思文不留情面的扒出來。
這個結果,顯然也出乎上官儀和郝處俊、許敬宗、李義府等四人的預料。
李義府臉上閃過愕然之色,隨即嘴角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蘇大爲此時哪敢分辯,忙向李治單膝跪下,抱拳道:“臣行事多有魯莽,願受陛下處罰,下面將士皆是聽我命令行事,所有的罪都由我一人承擔,請陛下不要責罰他們。”
這是替婁師德、黑齒常之等人開脫。
若是爲了自己的命令,連累他們的仕途,蘇大爲心中難安。
李治,笑了。
他的玉如意擡起,向蘇大爲指了指。
“蘇大爲,你覺得朕會遷怒與那些隨你徵倭的將士?你真這麼認爲?”
“呃,臣……臣胡言亂語,還請陛下……”
“夠了。”
李治的面上籠着一層寒霜。
熟悉他的臣子都看出來,李治是有些動怒了。
對李治來說,蘇大爲之前犯的那些事,他願意追究,才叫事。
他若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也未嘗不可。
全看蘇大爲的態度。
這既是一種敲打,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讓立功的臣子明進退,不要因功自傲。
這也是帝王之術。
但蘇大爲方纔說的那番話,卻惹李治不高興了。
這叫什麼?
這叫“妄測聖意”。
朕何時說要擴大打擊面,處罰其他人了?
朕有說過嗎?
朕沒說過,你爲何要妄自揣測?
若是換別的臣子,李治的雷霆之怒,只怕已經降下了。
但是看了看蘇大爲,他終究壓住了心頭的情緒,以一種冷靜的聲音道:“你犯錯四條,該罰,但立功六件,當賞,朕賞罰分明。
此次功過相抵,還應受賞。
你給朕聽好了,本來以你的功勞當可連躍三級,升爲忠武將軍和開國伯,但你膽大妄爲,犯下那些錯事。
如今,便只升一級,特進爲宣威將軍,秩爲從四品下。
你還有何話說?”
聽到沒有追責,他心裏已是鬆了口氣。
此時哪會計較自己在百濟立下汗毛功勞,就只賞了一級。
能不追究罪責,就不錯了。
至於李治之前祕旨許他“便宜行事”這個事,更是提都不能提。
提了那是作死。
“起來吧。”
李治喘了口氣,拍了拍扶手:“朕要你記住,什麼事該做,什麼不該做,休得自作主張,更不可妄自揣測朕意,明白嗎?
若有再犯,朕可沒這麼輕易饒你。”
“是,臣明白,一定牢記在心!”
還能說什麼。
除了站起身大聲應諾,什麼也不敢說。
此時蘇大爲才真的感受到,李治對權術駕馭的爐火純青。
就算以自己的心境,在剛纔的情況下,也是誠惶誠恐,以爲必受李治重罰。
結果沒有受罰,還升了一級。
這心中,居然還他媽有了一絲感激。
賊你媽,這就是帝王的手段,大棒加胡蘿蔔。
套路雖不新鮮,但真的有用。
蘇大爲心裏明鏡一般,臉上卻絲毫不敢顯露。
現在不比當年了。
當年的李治就算登上皇位,也是以仁孝著名。
大家都以爲他軟弱可欺。
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連蘇大爲自己,都曾看走眼了。
但現在,誰敢再小瞧李治?
誰在他面前,能不誠惶誠恐?
就算是武則天,在李治面前,都是拿低做小,服服帖帖。
李治,確實很厲害。
處理完這些事,李治明顯有些乏了,向身邊的隨侍太監低聲說了幾句。
太監揚聲道:“陛下要歇息了,幾位大臣暫且出宮,有事明日再議。”
“諾。”
殿中四位大臣,連帶着李思文和蘇大爲,都抱拳恭送李治下去歇息。
然後在太監的引路下,依次
走出紫宸殿。
蘇大爲暗自看了一眼,李治在宮人的攙扶下,往紫宸殿後面走了。
跟着太監走出紫宸殿,沿着臺階走下去。
蘇大爲略微加快幾步,在李思文身旁小聲道:“李侍郎,真是鐵面無私。”
賊你媽的,咱們從永徽認識到現在,多少年了。
咱們是什麼交情?
再說我和你老爹李勣還有一段香火情。
李勣在高句麗用兵,我特麼也是拚了命的去成就。
你這在陛下面前拆我的臺,挖這麼大一坑,有點說不過去吧?
這是蘇大爲傳遞給李思文的信息。
李思文雙目平視前方,彷彿沒聽到蘇大爲的話一樣,繼續向前走。
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一個字都沒說。
蘇大爲頗有些無語。
他不怕李勣這種人,卻有點怕了李思文。
李勣雖精明,但他有所求,還是有求於自己。
而李思文,和他老爹相反,走的是直臣的路子。
這種人,一心爲公,無欲則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