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默契?”
李博咀嚼着這個詞。
“今上是我看着從登基以來,開始被長孫架空,到一步步奪回權力,很多事……”
蘇大爲斟酌了一下用詞,用肯定的語氣道:“旁人都小瞧了陛下。”
許多事當時不清楚內情,但蘇大爲做爲親歷者,事後回想,便能琢磨出一些東西。
這麼些年下來,哪怕他是政事小白,也漸漸有了幾分靈性。
就拿最簡單的一事來說,當年的長安,無論是高句麗的異人,還是倭人細作、百濟間諜,西域各國乃至突厥,似乎全天下的敵人都雲集在長安了,都在暗中窺視着。
而大唐皇帝李治,卻像是毫無所察。
大唐的異人呢?
太史局?
竟像是死了一樣。
直到蘇大爲向李治進言,建立都察寺,李淳風又與十萬詭異之主,熒惑星君重新訂下盟約。
長安的環境才安定下來。
那些外來的間諜細作,才無法繼續猖獗。
過去,蘇大爲以爲那是自己和都察寺的功勞。
但是近年來,他越來越覺得……
之前漏漏百出,被外來異人和間諜輕易滲透的大唐,只怕是李治有意爲之。
所謂能而示之不能。
當時的李治,在長孫無忌巨大的威壓下,舉步維艱。
唯一完全屬於李治能掌控的,只有太史局這類異人組織。
按蘇大爲對李淳風和太史局的瞭解,他們完全有能力將那些外來的異人驅逐,將潛入長安心懷鬼胎的敵人清洗掉。
但結果並沒有這樣做。
現在想來,理由只有一個,就是給長孫無忌製造麻煩,給長孫無忌掌控下的大唐,增加不安。
只有把水攪渾,李治纔有機會,奪回屬於他的大權。
放任外來力量滲透,就是借這股力量,來達成某種目地。
這一切,雖然只是蘇大爲事後的腦補。
但他相信,離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現在看,長安那些細作和潛伏異人是何時被清除掉的?
從時間線上看,基本就是李治親自掌權後,特別是以長孫無忌徹底失勢,被奪職外貶,爲一道分水嶺。
如今的長安,商貿繁盛,萬國來朝。
何曾聽說有什麼突厥狼衛,有什麼半妖詭異作祟?
李治的隱忍。
李治的謀劃,非常人所能及。
這是一個真正繼承了太宗李世民基因的雄主。
他對權力的敏銳和掌握,遠遠超出普通人的想像。
李恪試圖染指那個位置,所以李治借長孫無忌之手將其除去。
長孫無忌試圖掌握大權,隨即長孫無忌徹底失勢,被清除出朝堂。
當然,李治還借用武媚娘做他的白手套,將武媚推到臺前,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去做的事。
原本,內外朝的平衡被李治處理得如同一件藝術品。
但蘇大爲的歸來,打破了這一切。
從心裏說,李治必定是不想蘇大爲回長安,攪亂池水。
以蘇大爲在外面折騰的情況,若再過幾年,挾着征服倭國列島,穩定百濟熊津都督府,助李勣攻破高句麗的功績,只怕真要變做尾大不弔。
按大唐慣例,在外立了軍功的將領,都要及時調回長安,令擇能臣去鎮守地方。
若有戰事,再從長安調往別處任命。
杜絕一切能令將領在地方坐大的可能。
所以李治不得不將蘇大爲調回來。
也必須將蘇大爲調回來。
但,這樣一來,就引發後續一系列的問題。
首先是一直被李治暗中壓制的武媚娘,手裏終於有一支實際的力量,具有威脅性的力量。
之前武媚手中屬於朝堂中的勢力,唯二隻有許敬宗和李義府。
就算這兩人,究竟是更忠於李治,還是武媚娘,不言自明。
所以武媚娘對外朝,其實毫無能力。
但蘇大爲回來,便不一樣了。
以他的功勳,必然要授予實權。
而蘇大爲對武媚孃的忠心,毋庸置疑。
這一下,便將李治壓制武媚孃的苦心,全數打破。
“設身處地的想,若我是陛下,也是一定要想辦法打壓下去,不讓這種可能擡頭。”
“所以,你是說高陽公主的事也……”
“我並沒有這樣說。”
蘇大爲搖頭“這個案子我還沒看清,不過按理來說,陛下將我按回在不良帥的位置,已經足夠了,沒有必要再做這樣的事,何況從時間來算,從巴州召回高陽公主,也在我之前,陛下理當不會算到後面的事。”
停了一停,蘇大爲道:“但我不得不防,就算這件案子,並不是陛下要用來收拾我,可一但落人口實,陛下難保不會借題發揮。”
畢竟,只要蘇大爲存在,就是對李治設計的朝廷權力格局,其平衡,造成隱性的威脅。
除去他,是最簡便的。
對一位帝王來說,也不過舉手之勞。
高大虎在一旁皺眉苦思。
他隱隱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但一時還沒想明白關節,不敢輕易開口。
李博則是喉結蠕動了一下:“事情,真到這一步了嗎?”
“可能還不至於,但我不能不未雨綢繆。”
李治對武媚娘是既用且防。
只要兩人的關係,一天沒有到掀桌子那天,那李治按理來說,便不會真的施展那樣酷烈的手段,將武媚孃的羽翼剪除。
但,李治沒這麼想,不代表他身邊的人也不這麼想。
比如李義府。
蘇大爲已經不止一次,從他身上,窺見到對自己的深深惡意。
除了李義府,在武媚身邊,賀蘭敏之、郭行真,又有哪一個,不是對他抱有惡意?
蘇大爲現在也只能用“不遭人嫉是英才”,來自我調侃一下。
可是心裏,又怎能沒有鬱壘?
“阿彌,你想怎麼做?”
高大虎緩聲道:“不論你怎麼做,我和大兄,都會支持你。”
李博也點頭道:“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需要我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