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祕閣正中,有一處法壇。
有點類似後世祭天的天壇。
祕閣的職能,除了收羅異人,鎮壓詭異之外,還有觀察天象,明曆法,堪輿等任務。
蘇大爲經由祕閣中的執金吾引路,來到法壇前,剛好看到李淳風手捧着厚重的書卷,右手執筆,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從高數重的天壇上一步步走下來。
“祕閣郎中,你這是在做甚?”
蘇大爲有些懵逼。
如果說李淳風是在做法,但他手裏捧着書卷和毛筆。
說他在測繪天象吧,他走路的姿勢又如此妖嬈,就像是痔瘡犯了。
李淳風不知蘇大爲心裏的想法。
若知道,保不準就一記天雷劈過去。
他略有些得意的將手裏的毛筆和書卷交給身邊人,一邊在僕從捧上來的銅盆裏淨手,一邊向蘇大爲笑道:“怎麼,沒見過?老夫剛纔走的是禹步。”
“禹步?踏罡步鬥,祈禳之法?”
蘇大爲下意識問。
踏罡布鬥他知道,上一世看三國演義,諸葛丞相最後以祈禳之法,向北鬥星君祈壽,結果被魏延飛起一腳,踢爆了長命燈。
“不是祈禳,是丈量太虛。”
“祕閣郎中,說人話,說能聽懂的。”
李淳風就笑了。
“我在測星。”
“大白天……”
“看太陽啊,就算是白天,也能根據陽光投射位置不同,推演出許多來。”
李淳風指了指身後的高臺:“這裏就是長安最適合觀測日光的所在,你看,壇上有一石盤,盤中有針,可以根據日影推測時辰,石盤上還刻有黃道十二星……”
李淳風的父親李播,在隋朝時曾任縣衙小吏,以秩卑不得志,棄官而爲道士,頗有學問? 自號黃冠子,注《老子》、撰方誌圖十卷、《天文大象賦》等。
從小被譽爲“神童”的李淳風在其父的影響下,博覽羣書? 尤鍾情於天文、地理、道家、陰陽之學。
隋大業七年? 年方九歲的李淳風遠赴南坨山靜雲觀? 拜至元道長爲師。
唐高祖武德二年,李淳風經人推薦成爲李世民的記室參軍。
貞觀元年,二十五歲的李淳風上書? 對道士員外散騎郎傅仁均所著《戊寅元歷》提出十八條意見? 太宗納其中七條,授李淳風將仕郎,入太史局。
李淳風還是世上第一個給風定級的人。
他的名著《乙巳佔》? 是世界氣象史上最早的專著。
還和袁天罡一起做出《推背圖》? 一直預測到千年之後。
李淳風? 絕對是大唐星象術數中的奇人? 異人中的大宗師? 大成者。
“停。”
蘇大爲向談興正深的李淳風伸手道:“我今天來是……”
“你可知我曾注《老子》? 還撰有方誌圖十卷,《天文大象賦》等,我這人,就是閒不下來。”
李淳風說着,向蘇大爲笑道:“一會帶你去見我改良的新渾儀。”
新渾儀? 即銅鑄渾天黃道儀。
古已有之。
李淳風改良後? 將原來兩重渾儀改爲三重。
此儀可測黃道經緯、赤道經緯、地平經緯。
“貞觀十五年,我在撰寫《晉書》時還寫出《天文》、《律歷》、《五行》三志,總結前人研究成果? 以傳後世,可悲啊,現在的精力大不如前,這些年,除了與梁述、王真儒等審定註釋《十部算經》,就沒有別的成就。
只盼着今年能完備新曆法,也算了老夫一樁心願。”
《十部算經》包括《九章算術》、《周髀算經》,在後世仍有教學用途。
“停!太史令,我真的有要事。”
蘇大爲今天看李淳風,只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賣弄,李淳風純屬故意在賣弄。
不,他是故意想帶偏話題。
“別玩虛的,你知道我今天來是要做什麼?”
蘇大爲一把抓住李淳風的衣袖,將準備轉身遁走的他給留住。
“阿彌,你這又是何必?何必趕這趟渾水?”
“你以爲我願意?陛下欽點我來審李義府和郭行真,我能怎麼辦?”
“你就算要審,也得帶齊人手,按流程來吧?你這樣一個人前來,我很爲難的。”
李淳風盯着蘇大爲的眼睛:“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我知道,但我不想深究。”
說完,他輕輕一抖手,一股柔和之氣從袖中發出。
衣袖突然變得滑不溜手,一下子從蘇大爲手中脫出。
“你現在走,老夫可以當你沒來過。”
“來不及了,你可以當我沒來過,但今天見到我的這麼多人,可不敢當我沒來。”
蘇大爲盯着李淳風的眼睛:“你信不信,我前腳到你這裏,後腳陛下已經知道了。”
“你個坑貨,坑死老夫算了。”
李淳風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一抖衣袖:“罷罷,隨你,你要做什麼就去做,記住,我今天因病沒來過祕閣,你也沒見過我。”
見蘇大爲點頭,他又加了一句:“還有,老夫從沒跟你提過任何事,包括巫蠱,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老夫還想把曆法的事弄完。”
說完,李淳風就走了。
真的走了。
這老頭跑得比兔子還快。
蘇大爲看着李淳風消失的方向,也只能苦笑。
李淳風,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傢伙,也學會避禍保身了。
不過想想也正常。
如果李淳風沒看風向的本事,那他那個測風力大小級數的想法,是從哪冒出來的?
能從武德年前,一直活到現在的老臣,哪個不是人精?
擺明了這次的案子,或會成爲李治朝,自長孫無忌和房遺愛謀逆案後,最大的一樁逆案。
李淳風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蘇大爲微微搖頭,向立在一旁,一臉木訥的祕閣中人道:“我要見郭行真。”
郭行真,自事發後,便被祕閣諸異人制服,直接關押在了祕閣牢中。
祕閣,既有鎮壓天下詭異,以及收羅異人,平衡各族異動的責任,在祕閣中,自然也有暗牢。
當然,蘇大爲的要求,既合理,又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