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殿上又有一臣站出。
乃是諫議大夫曹行德。
“陛下,兩位侍郎,在下以爲,此案疑點衆多,當令大理寺、刑部、祕閣繼續深挖,將來龍去脈弄清楚,只殺郭行真一人,只怕無法堵悠悠衆口。”
“陛下,臣覺得諫議大夫此話有謬。”
短短時間內,十幾位朝臣站出來,就郭行真之案,你來我往,脣槍舌劍。
蘇大爲已經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這些人說來說去,其最終意圖,仍是把武后牽扯出來。
“郭行真之案,容後再議,今日諸臣還有事啓奏嗎?若沒有,朕乏了。”
珠簾後,傳出李治伴着咳嗽的聲音。
隔着珠簾,沒人看得清李治的臉,不知他此時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更不知道,在李治身旁的武后,此時會是什麼樣的面色。
眼看着李治想要退朝,就在此時,朝臣中有一人厲聲道:“陛下,臣有本啓奏。”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去。
只見西臺侍郎上官儀,從朝臣前列站了出來,手持笏板,挺直腰桿,在朝堂中擲地有聲的道:“臣要彈劾武皇后。”
這句話,在大殿中迴盪,嗡嗡作響。
先前議論紛紛,帶着火藥味的大殿,一下子變得死寂。
以上官儀的身份,說出這番話,實在太過剛烈。
也將李治逼到必須面對此問題的死角。
上官儀早年曾出家爲僧,後以進士及第,歷任弘文館直學士、祕書郎、起居郎、祕書少監、太子中舍人,常爲李治起草詔書,並開創“綺錯婉媚”的上官體詩風。
龍朔二年,上官儀授爲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
這意味着?在中書令李義府不在的情況下。
他是實際的中書省的一把手。
權力等同宰相。
李治對上官儀此番出來,也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中,上官儀再次厲聲道:“郭行真能入宮?離不了韓國夫人、賀蘭敏之和武后的舉薦?而其中?韓國夫人和賀蘭氏,都是聽令於武后的,這難道不讓人懷疑嗎?
昨日?還聽說韓國夫人在宮中暴斃?是被人毒殺。
是否是殺人滅口?
還有,之前陛下身邊王伏勝,曾站出來指證武后?與郭行真串通?向太子行厭勝之事。
此乃鐵證。
因此?臣懇請陛下?遠離此惡毒女子。
請陛下?廢后。”
最後兩個字說出口?彷彿一個晴天霹靂般,震得所有人心頭嗡嗡作響。
或許有許多人暗中想過,但至今爲止,只有上官儀一人,敢真正在大朝會上?向着李治和武媚娘喊出這句話。
廢后!
“大膽!”
珠簾後?傳出李治發怒的聲音:“皇后與朕一心同體?怎麼會害自己嫡長子?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太子漸漸長成,若太子健康?得傳大位,將置武后於何地?”
上官儀又加了一句。
這句話,就有點類似莫須有了。
太子還遠沒到繼承皇位的時候,李治身體雖然不好,但只要不是馬上趴窩,怎麼也得再熬個幾年。
殿中蘇大爲,卻是心中一震,嗅到了濃烈的危機。
表面上,上官儀說的是太子,其實裏面有幾層意思。
第一,太子如果健康,將會順利繼承皇位,所以武后不希望太子健康。
第二,武后爲何怕太子繼承皇位?因爲太子繼位後,武后就沒有理由,像現在這樣直接影響朝政了。
畢竟,就算太子以後身體不好,太子也會有皇后,不需要太后把持。
第三層意思,陛下你現在身子不好,是否也有武后暗中做手腳?
畢竟武后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呢。
蘇大爲品出上官儀話裏的意思,背後頓時冷汗涔涔。
這種話,聽着毫無道理,也沒列什麼實證。
但人心是最經不起猜忌的。
只要李治聽了有一絲的懷疑,上官儀就成功了大半。
“陛下!”
珠簾後,隱隱聽到武媚娘一聲喊。
顯然,上官儀這一下發難,簡直如古時的刺客荊柯,突然暴起,令武媚娘也心中震駭。
朝堂上再次響起嗡嗡的議論之聲。
聽出上官儀弦外之音的羣臣,無法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紛紛鼓躁起來。
“肅靜!”
“各卿注意禮儀~”
掌管朝堂禮儀的太監,用手裏的玉如意敲擊着,發出金石之音。
混亂中,有數名年青的臣子從文武官員中站出,紛紛跪倒在殿上。
“陛下,武后素有賢名,豈會做那等大逆之事,西臺侍郎所說,純屬臆測,願陛下察之。”
“西臺侍郎身居高位,不思爲陛下分憂,卻整日鑽研陰私,陛下,臣彈劾西臺侍郎,挑撥天家親情。”
“臣彈劾西臺侍郎。”
“臣附議!”
這些年輕的官員,員秩不高,都是中下層品秩,但人數卻不少。
粗略一看,有十幾人之多。
這或許就是武媚娘準備的後手了。
但是蘇大爲看到他們此時的表現,心裏只有一句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任何事都要看時機。
若在上官儀沒說出那番話之前,這些官員上奏,倒還好說。
可在上官儀站出來懟武媚娘,並拋出那番誅心之言後,這些官員出來替武媚娘辯解,不但不能消除李治的疑慮,只怕會令李治心生警惕。
這是要壞事了。
“退朝!”
珠簾後,李治幾乎是鐵青着臉,從齒縫中蹦出兩字。
隆隆的鼓聲響起。
從顯慶年至麟德元年,李治只有兩次,如此尷尬的退朝。
上一次,還是長孫無忌時代。
所有官員,不敢向李治上奏,在朝堂上,李治大發雷霆,然而依舊無濟於事。
他真正對長孫無忌動了殺機,便是在那個時候。
載着李治與武媚孃的軟轎,向後宮紫宸殿行去。
蘇大爲站在退朝的人流中,望向李治和武媚孃的轎子,心中一點不祥之感,在迅速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