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尾龍橋處,隱約可見大唐皇帝的羽保蓋車,黃羅蓋傘。
大唐執金吾與千牛衛,威武雄壯。
文武大臣在天子儀仗兩旁分列。
更有數十人身着唐甲,立於廣場正中。
整個場面,無聲而寂靜
千萬人的呼吸聲,彷彿消失。
只有如山嶽一般沉重的壓力,不斷的壓來。
金珠陀羅正了正衣冠,在唐國金吾衛的指引下,繼續向前,一直走到廣場中,與那些唐將相鄰,距離大唐皇帝的儀駕還有數十步遠時,被人喝止。
“站住,來者何人?”
金珠陀羅右手撫胸,向着皇帝的儀仗,微微鞠躬:“我,金珠陀羅是吐蕃國的使者,奉大相祿東贊之令,求見大唐皇帝。”
這話出來,大唐朝臣中,傳來一陣騷動。
吐蕃的使節,態度可以說是不卑不亢,但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在貞觀年間,大唐原本瞧不上吐蕃。
經歷過松州之戰後,太宗纔算對吐蕃的國力有些瞭解。
最後雙方約和,以吐蕃向大唐稱臣,大唐賜下公主下嫁,成爲翁婿關係,將吐蕃納入大唐屬國和朝貢體系內。
是以,吐蕃來的使節,必然要以朝見宗主國的高規格,來見禮。
但眼下,這吐蕃使者,擺出來的姿態,完全沒有體現這層關係,這對大唐來說,就是挑釁。
相當於見到爸爸不叫爸爸,喊了聲老鐵。
文官只是議論,而武將裏,早有性烈者站出,厲聲喝道:“大膽,見到天可汗,爲何不跪拜?”
喊話者,左威衛將軍,郭待封。
左威衛,爲大唐十六衛之一。
後世知道郭待封,全是因爲唐軍大非川之敗。
後人只怪郭待封不聽薛仁貴軍令,以致大敗,卻從來沒想過,郭待封並非無能之輩。
郭待封乃大唐開國名將郭孝恪之子。
顯慶四年二月,李治親自策試舉人,九百人中只有郭待封、張九齡等五人居上第,令待詔弘文館,隨仗供奉。
此前在徵高句麗時,郭待封受任積利道行軍總管,歸李勣節制,率舟師渡海直趨平壤。
其後馮師本奉李勣之命,率水軍載糧增援郭待封,船破失期,郭待封打算將此情報通告李勣,但又怕高句麗知道救兵不會來,於是作了首離合詩贈送李勣。
李勣不解,大怒道:“軍機如此急切,竟然還有心思作詩?一定要斬了他!”
但其記室元萬頃卻看懂了詩中奧妙,解釋給李勣聽,李勣這才放了郭待封一馬,並送糧支援。
在整個徵高句麗戰場上來看,郭待封的表現不俗。
而且李治朝派兵出征,有一個特點,通常是新老搭配。
或以一員老成持重之將,搭配一員猛將組合。
比如之前的程知節配蘇定方。
後來鄭仁泰配薛仁貴。
郭待封能從九百人中脫穎而出,自然非常聰明。
吐蕃使者無禮,若是老將和重臣出來喝斥,未免擡高了吐蕃。
由他喝這一聲,剛好合適。
李治輕擡了下手臂,武后道:“暫且退下。”
“是。”
郭待封目地達道,立刻退回武將行列。
下方的吐蕃使者,一身高原怪異衣冠,面色黑裏透紅,一雙眼睛倒是又黑又亮。
若拋去他那高原紅的膚色,忽略他的奇裝異服,倒有一種粗獷和野性之美。
他向着李治和武媚娘遙拜道:“我是吐蕃人,只能跪拜吐蕃贊普,無法跪唐人皇帝。”
“大膽!”
這一下,文武朝臣集體怒了。
吐蕃在大唐眼裏,還是個弟弟。
如今當着無數屬國外蕃酋長使節的面,居然敢如此大逆不道。
李治輕握了下武媚娘雪白的手掌。
與他心意相通的武后立刻揚聲道:“安靜,今日陛下點將閱兵,何須驕躁。”
朝臣逐漸平息下來。
李治既然願意在這個時候接見吐蕃使者,就是存着立威之念。
既要立威,就絕不能急,更不能亂。
就像一個大人對着小孩,任小孩張牙舞爪,我要正眼看你一下,算我輸。
在意,說明雙方處在對等的位置。
無視對方,用硬實力碾壓,方是上策。
“你即爲吐蕃使者,來見天可汗,所爲何事?”
武媚娘繼續吐聲道。
她的聲音十分悅耳好聽,帶着一種吸引人的磁性。
而且中氣十足,整個廣場上文武大臣,外蕃使者,俱都聽得清清楚楚楚。
“我國大相祿東贊,謹代表吐蕃贊普,請與吐谷渾和親,並求赤水地用以畜牧。”
這話出來,整個唐廷都驚訝了。
包括李治,臉色也變得無比古怪。
朝臣,屬國使者和酋長議論紛紛。
吐蕃這要求,既無禮,又狂妄。
與吐谷渾和親,就是要法理上與吐谷渾成爲血緣姻親,爲實際控制吐谷渾,得到法理上的支撐。
比如娶個吐谷渾公主,然後佔着吐谷渾的地,就可明正言順打出旗號,說是女婿幫丈人守住家財。
這樣大唐再想插手,會更麻煩。
而畜牧之地……
這一點更加敏感。
吐谷渾的畜牧之地,是從大唐翻躍大非川后大片廣袤草場。
若是大唐答應將這片草場給吐蕃畜牧,信不信人家下次就敢把牛羊趕上大非川?
這都不是挑釁,簡直是赤裸裸的強取豪奪了。
登鼻子上臉。
無法無天!
李治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他就算養氣功夫再好,那也看什麼事。
對着想要泰山封禪,成爲青史留名的天皇李治來說。
吐蕃早不反,晚不反,這個時候吞併吐谷渾全境,已經是不給面子打他的臉。
現在還派使臣來,提這些無禮要求,這就不是打臉這麼簡單。
簡直是想當着大唐屬國的面,將天可汗的顏面踩在腳底下摩擦。
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使節。
殺了,還嫌髒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