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簾而入者,是一個年約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
他的身高六尺餘,頷下生着半尺長鬚,雙眉細長入鬢。
眉下一雙眼睛,精芒閃爍,清澈中,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幽深之意。
再看他的穿着,是文士青袍,頭束高冠,腰上懸着魚袋。
顯然是朝中貴人。
只是一時不清楚此人身份來歷。
跟在中年文士之後的,卻是蘇大爲等人的熟人,一身戎裝,腰佩橫刀的鞨靺族將領,李謹行。
之前行軍時,尉遲寶琳和程處嗣領虛張聲勢的府兵回長安。
而李謹行則是領了軍令,率領斥候輕騎疾行,倍道兼行,趕在大軍之前,早早趕到瓜州,將李治和兵部的軍令傳遞給蘇定方和裴行儉。
李謹行回來,自然是完成任務回來交令。
“蘇總管,薛刺史。”
李謹行跟在文士身後,向蘇大爲叉手行禮道:“我方從安西大都護處迴轉,帶回大都護和大總管手書一封,這位是大都護府中長史,李敬玄。”
李謹行說着,從懷裏摸出兩封信,捧於手中,大步走到蘇大爲面前,雙手呈上。
蘇大爲接過信,先不忙看。
而是掃了一眼安文生,似在詢問,這李敬玄是哪路神仙。
手中同時向李敬玄拱手:“原來是李長史,失敬。”
李敬玄一手負後,一手輕拈長鬚,神態頗有些踞傲。
這讓跟蘇大爲關係近的蘇慶節和薛仁貴臉上閃過一絲不豫。
不過薛仁貴還是湊上來小聲道:“李敬玄來頭不小,當心。”
“嗯?”
安文生幾乎同時在他耳朵,以只有兩人才能小聲道:“李敬玄是谷州長史李孝卿之子,當年得到中書令馬周的推薦,進入太子潛邸,歷任中書舍人、弘文館學士、尚書右丞、太子右庶子,鄭仁泰去後任安西都護府長史。”
聽他這麼一說,蘇大爲立刻明白眼前此人的份量。
這是當今天皇陛下李治做太子時,太子府的舊臣,當然屬於李治的“自己人”和親信。
如今下放到河西,只怕是歷煉鍍金一番,待回到中樞,必有大用。
蘇大爲還在猜測李敬玄的來意,而一旁的王玄策已經大步上去,向着李敬玄行叉手禮道:“好久不見李學士了,一向可好。”
“我道是誰,原來是散朝大夫,怎麼,你來武威是?”
李敬玄的目光在蘇大爲和王玄策之間一轉,嘴角微微一挑。
王玄策略有些尷尬道:“慚愧,這些年李學士前程似錦,我卻依舊是個小小從五品朝散大夫,今次是得蘇總前管相召,在他帳下任事。”
“原來如此。”
李敬玄目光回到蘇大爲身上,淺淺一笑:“前總管,倒真是不拘一格任人才。”
這話聽在耳裏,未免有些刺耳。
王玄策臉色一變。
帳中李博和王孝傑、李辯臉上微現怒容。
蘇慶節叱道:“李長史,總管如何用人,還需要你說?”
“是下官失言了。”
李敬玄看了一眼蘇慶節,雙手抱拳行禮道:“這位,可是武邑縣公?”
李敬玄明顯對蘇慶節的態度要比蘇大爲更恭敬一些,不難猜出,此人極爲看重門弟,大概滿場將領,只有蘇慶節能讓他勉強高看一眼。
“大都護讓我親自過來,看一看先鋒軍的情況,此次對吐蕃用兵,陛下之意,是要畢其功於一役,此戰,必須邏娑道大總管統籌,副總管裴行儉推動,有他們的許可,纔可用兵。
否則,擅開兵釁,一但戰事不利,或者影響整個攻略大局,到時陛下震怒,只怕蘇前總管,也擔待不起吧?”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話裏的味道,更有一種諷刺之意。
蘇大爲臉色一沉。
王玄策眼中也現出怒火,但他還是悄然走到蘇大爲身側,壓着沙啞嗓音道:“總管,不可與此人一般見識,朝中有傳言,李敬玄再過幾年,可能入朝爲宰相。”
朝廷那邊最新的消息是,司列太掌伯劉祥道兼右相,大司憲竇德玄爲司元太常伯、檢校左相。
郝處俊還是被貶了。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劉祥道和竇德玄大概也只是過渡人選。
下任宰相,做爲李治太子潛邸時的太子府侍讀,李敬玄有很大機會一飛沖天。
這個時候,也難怪李敬玄有如此傲氣。
蘇大爲得罪這樣一位潛力股,無疑不明智。
這也是現場如李辯等人,雖然怒,卻不敢言的原因。
蘇大爲目光落在李敬玄的臉上。
他比李敬玄要高出許多,此時居高臨下俯視,天然帶着一股壓勢。
“蘇前總管,請你看好軍卒,不要擅自……”
“何爲擅自?”
蘇大爲突然一聲冷喝。
聲音軍帳內迴盪,令所有人心頭一凜。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陛下命我出征時,已經許我便宜行事,軍情如火,戰陣之間,變化萬千,我即爲前總管,統馭這一萬二千餘兵卒,若有戰事需要,當自決。”
蘇大爲冷冷道:“就不勞李長史費心了。”
“你……”
李敬玄原本十分悠然的撫着長鬚,聽到蘇大爲的話,雙眼一下子瞪大,狠狠的盯在蘇大爲的臉上,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這些年,他很順利,每一步都很順利。
以致於他有一種錯覺,自己有大氣運在身。
所有人都會順着他,避讓他。
就連安西大都護裴行儉都讓他三分。
來武威會一會這前總管,不是裴行儉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想法。
做爲大都護府長史,統馭整個大都護府所有的幕僚,同時還有一層“陛下信任”的金衣,他的想法,無人敢阻攔。
看一看這蘇大爲,不爲別的。
就是他聽說蘇大爲許多事,令他心中隱隱生出一絲嫉恨。
憑什麼。
自己做爲太子潛邸時的侍讀,熬到如今,也不過是大都護府長史。
而這蘇大爲,遠比自己年輕,早早掛上了金魚袋。
靠着與武后的關係,幾年時間,從一個無品無級的不良人,一下子躍爲大唐邏娑道副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