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着地圖,蘇定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河西這些重鎮節點,若吐蕃集中兵力攻一處,我們或許還有些麻煩,但若吐蕃胃口大到想四面出擊,那註定徒勞無功。”
“爲何?”
“論士氣,大唐鐵騎,百戰百勝,心氣之高,吐蕃人望塵莫及。論兵員素質,我們的府兵老兵還在,打過突厥、薛延陀、鐵勒和遼東的老兵不少。
軍中建制骨架猶在,遠不是吐蕃人那種散松的結構可比。
論武器裝備,我軍着甲率高達六成,甲堅兵銳。
吐蕃人若是沒有數十倍的兵力優勢,絕不可能佔到便宜。”
“那如果吐蕃果真是虛晃一槍,集中優勢兵力,會攻哪裏?”
蘇大爲與蘇慶節、蘇定方對視一眼,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瓜州!”
……
“殺!”
“打下瓜州,盡取大唐府庫!”
“唐人的精甲銳器,都是我們吐蕃人的!”
瓜州城下,唐軍的喊聲殺漸漸弱下去。
四面都是吐蕃人的喊殺聲。
拿着簡陋登城梯的吐蕃人,已經涌到城下。
就在此時,踏踏踏~
一隊隊唐軍鎮兵登上城頭,在夥長、隊長的指令下,動作整齊而嫺熟的,將一筐筐石頭備好,將火爐和大鐵鍋架起來。
一桶桶散發出濃烈腥臭氣息的金汁被倒入鐵鍋。
宇文泰正了正衣冠,從城頭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一口鐵鍋邊,衝那邊正在下着指令,做着城防的王玄策苦笑道“我就知道,每次見到你都沒好事。”
“這你可就說錯了,這次見到我,豈不是你的救星?”
王玄策摸着頷下濃密的鬍鬚,哈哈大笑。
他還記得,貞觀二十一年出使天竺時,見到這宇文泰,他是這河西路上一名唐騎隊長。
可謂一身是膽。
一別數十年,不想故人相見,物是人非。
“喂,宇文家的,你方纔那戲可演得過了。”
“做戲做全套嘛,細節很重要。”
宇文泰摸了摸自己左腿膝蓋,抽了抽嘴角“阿史那道真那一腳,可真重啊。”
“騎馬的沒點力氣怎麼行,你啊,這就算是爲國挨一腿了。”
王玄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兄弟之間寬慰勉勵的口吻道“剩下的,就看我們的吧。”
“惡賊,我不知中了什麼邪,聽信你們的鬼話……”
宇文泰罵了一聲,一瘸一拐的走到角落,回頭道“瓜州繫着河西十餘萬軍民的軍略物資,費時十餘年,纔有這般積累,且不可被吐蕃人得去。”
“君且放心,我來時,已在大總管和前總管面前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守住瓜州……”
王玄策伸掌在自己粗大的脖頸上拍了拍“我這顆大好頭顱奉上。”
“滾滾滾!老子只要你守住瓜州,要你這顆臭頭做甚!”
“別鬥嘴了,吐蕃人來了!”
提着橫刀登上城牆的蘇慶節厲聲道。
他與王玄策,是在昨日夜裏,率軍緊急馳援瓜州,甚至顧不上休息。
在做出對吐蕃人主攻方向的推斷後,除了用飛鷹向裴行儉及武威薛仁貴報信。
只要瓜州不失,別的方向,唐軍便穩如泰山。
“投石!”
王玄策一聲大喝,城頭飛石如雨。
接着又是一桶桶燒得滾燙的金汁澆下,燙得城下吐蕃人皮開肉爛,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一股混合着屎臭味,和某種肉類焦熟的古怪氣味,伴隨着青煙升騰起來。
城下一片慘烈。
然而更慘烈的是騎兵戰陣中。
阿史那道真高呼酣戰。
好不容易找到吐蕃人的薄弱處,衝突出來。
回頭看去,跟隨他出來的八百突厥騎,已經不到三百人。
阿史那道真心中凜然,同時生出一股悲切之情。
這八百人,從徵西突厥開始,是他一手拉起的隊伍。
打過遼東,徵過倭國。
沒想到,其中大部份人,居然會長眠在這裏。
滾燙的熱淚伴隨着迎面狂風,從阿史那道真的眼角飛濺。
他仰天發出野狼一般的嚎叫聲。
那張英俊的臉龐上,充滿刻骨的仇恨。
“將軍!”
身旁的親衛在馬上吶喊。
這讓阿史那道真稍微恢復一絲冷靜。
他用沙啞的嗓音咆哮道“傳令!”
——呯!
一支火箭,射上半空。
這讓沸騰的戰場,似乎寂靜了一瞬。
下一刻,吐蕃人分做兩股,一股向着瓜州城涌去。
另一股,則向這剩餘的三百唐騎追來。
唰唰!
吐蕃人的骨箭在耳後呼嘯。
阿史那道真率領着剩下的唐軍,奮力狂奔。
突然,前方煙塵捲起。
從戰場東北,和西南方,各有一支騎兵殺入戰場。
東北方向,是李辯率領的一千唐騎。
西邊方向,是程務挺率領的三千騎。
這是真正唐軍精銳。
是蘇大爲帶來的先鋒軍。
兩股唐騎的加入,立刻攪亂了吐蕃人的防線。
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此時正是吐蕃人衰弱,而唐軍最盛的時候。
阿史那道真猛勒馬頭,厲聲咆哮“隨我殺回去!”
“殺!”
“爲死難的袍澤報仇!”
“殺光吐蕃人!”
戰場上,吐蕃人的騎兵,唐人的騎兵,攪和在一起,亂成了一鍋粥。
李辯率領的精銳唐騎狠狠將散亂的吐蕃人步卒與騎士,攔腰截爲兩段。
程務挺率領的四千騎,衝入吐蕃人的軍陣中,大肆砍殺。
吐蕃人的步卒帶着大量攻城器械,身上只披着簡單的皮甲,有些甚至無甲。
一番衝殺之下,陣型轟散。
程務挺趁勢四處放火,點燃吐蕃人的攻城木梯和衝車,驅散他們的牛羊馱馬。
將吐蕃人的陣型打亂後,又配合着李辯向着吐蕃騎兵倒捲回去。
瓜州城城門打開。
蘇慶節率領一千騎,自城門突然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