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樓上。
一負手卓立挺拔如松柏的英偉男子正聽着紫老大口中說的話,一直到這段時間所有發生的事說完,男子才轉了過來。
穿的竟是一身還未卸下的黑寒甲衣,像是回來的很急。
“陳希夷”
“唔”
男子如在思忖,沉吟不語。
足足過去一盞茶,他才一字一字凝聲,眼中殺意如山如海道:
“該殺”
然後,又緩緩吐出了三個字。
“孟秋水”
待說到這個名字後,他眼中精光暗涌。
“他從那人手中得了青霜,難不成背後的就是那人”
“不,不對,當日我們也是耗費很大代價才找到那人避世的地方,看他的模樣絕不像與那人相熟,背後應該是有高人指引纔對。”
“是我疏忽了”
輕嘆一聲,一想到那日所見孟秋水一臉疑惑驚訝,分明是先前毫無準備纔對,所以他們只以爲孟秋水是誤入其中。
“也許,他的背後,是一個不得了的勢力。”
紫老大在旁開口。
“不無可能。”
回想紫煙口中孟秋水所施展的可怕劍氣,還有日益劇增的功力,這般底蘊,英偉男子一時間想到了太多可能。
“其實是與否都無妨,只要是他們的敵人,只要他有實力,我們便可以合作乃至是成爲朋友。”
“終歸還得親自見他一面”
卻說另一頭,在南都北去三四十里之地,在一處綠水青丘間坐落着一個村落,傍水而居,倚山而活,約莫四百來戶人家,多是狩獵捕魚爲生,以此維持着生計。
但,仍是免不了困苦貧窮,特別是在這個亂世,而且還是這個季節。
晨曦初露,東面的天空便已染上一片魚肚白,落在了那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之上,奈何不僅沒有增添幾分色彩,反倒顯得更暗,就好像這大地上橫亙着的一條巨大蒼龍。
老遠,就見一輛馬車轆轆的南都方向駕趕而來,事實上早在天還未亮這駕馬車就已出了南都。
“孟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阿瑤抱着明珠好奇的張望着外面的景色,像是脫了樊籠的鳥雀,一路上各種問題問個不停,旁邊沒出過遠門的翠兒和明珠也好不到哪去,三人一直瞧着外頭。
唯有孟秋水望着這條依稀熟悉卻又陌生的路有些安靜,比往常還安靜。早在之前看見那張請柬上的時間後,他便一直猶豫着,最後猶豫了三天還是打算回去看看。
曾經他出生的地方,還有很多年前的這一天。
馬車最後停在了一個渡口,青山渡口。
渡口旁,有一個雞毛小店,酒肆破破爛爛的酒旗在晨霧中招招搖搖,呼啦響個不停。
“先生,沒路了。”
趕車的瘦黑少年弛轡緩繮,馬車的速度便緩了下來。
“找找,我記得前面有條石橋,應該可以過去。”
誰知馬車裏輕緩的聲音剛落下,酒肆裏就響起一聲渾厚的嗓音。
“哈哈,你說的那條橋前些日子塌了還沒修好哩,你們等我一等,待我喫喝好了這便載你們過河。”酒肆裏一濃眉大眼壯碩的青年手裏端着碗渾濁米酒,嘴裏嚼着燒餅,狼吞虎嚥的喫着,像是餓急了。
馬車上的人沉默了一會,才說道:
“那就等等吧”
最後索性走了下來。
粗布麻衣的青年下意識擡頭去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第一眼,只看長相,他就覺得那個身形欣長的白衣青年有幾分眼熟,但絞盡腦汁總想不起來,也就沒去想了,青年旁邊還站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穿着素襖綠裙,好奇的打量着周圍,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手裏牽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另一邊還站着個瘦小的女孩。
見狀他心中只把這幾人當成城裏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出來遊山玩水來了。
而那白衣青年只是靜靜地立在河畔望着河對岸的村子沉默不語,站着。
好半晌,才呢喃道:
“這裏以前沒這麼多人家的,只有七十來戶。”
身後抹着嘴巴往外走的虎目青年聞言微愣,他先是好奇的看了眼白衣青年然後目光也望向村落,感嘆道:“是啊,以前不是戰禍就是饑荒,那些活不下去的要麼死了,要麼走了,不過還好,都熬過來了。”
“你姓孟”
他望着正撐着筏子的虎目青年問道,目光有些變化。
“公子怎得知道”青年有些詫異,不過隨即笑道:“哈哈,公子一定是知道這村子裏的人以前有很多姓孟的,可惜這些年就只剩下我們幾家了。”
說到這裏他眼露幾分落寞,但馬上便散了個乾淨,意氣風發道:“我叫孟虎,我以後一定會成爲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大豪傑。”
“虎子,你又開始吹牛了,還想着去闖蕩江湖呢小心讓你娘聽了去不揪你那耳朵,到時候連媳婦都找不到。”河邊一些個洗衣的淘米洗菜的村婦笑着打趣道。
那叫孟虎的青年一下就臉紅脖子粗的,吭哧了好半天沒找到反駁的話來,只是埋着頭撐着筏子。
“孟大哥,你”
一旁本來興致高昂的阿瑤聽到兩人間的話當即看向少言寡語的孟秋水,她遲疑開口。
孟虎只以爲喊的是他,擡頭吶吶的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你還是叫我虎子吧,村裏人都這麼叫我的。”
他又看向孟秋水好奇道:“公子來此是遊山玩水麼”
“只是看看”
孟秋水輕聲應道。
很快,筏子便靠了岸。
“公子回去的時候要想過河隔岸喊我一聲便是。”
孟虎對着兩人離去的背影遙遙喊了一聲。
“我說虎子,你渡他們過河怎得不收錢啊我看他們十有八九是從南都來的。”正在洗衣的村婦見孟虎這般耿直憨厚只是一臉可惜,遺憾的搖頭。“說不得你張嘴就能有兩三個銅子哩”
“這河也不寬,渡他們過河耽擱不了多少功夫的。”孟虎只顧撓頭笑着。
村落的西北角,有一片不小的楓葉林,楓葉如火,最是悅目。
老婦並不老,至少她的年歲不老,只是中年,可也許是一生磕磕碰碰,坎坷磨難太多,這讓她看起來很是蒼老,蒼老臉看着就彷彿皺皺巴巴的橘皮。
就見她提着個籃子從村子走到了楓林中的一條小道旁,那裏,落着兩座矮墳。
“唉,大哥嫂子,你們瞧我這記性,今天差點忘了日子,唉,老嘍,越來越不中用了。”婦人一邊燒香秉燭,一邊望着兩座矮墳自言自語的說着,像是有很多的話要說。
“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好喫的了”
“肉餡包子。”
“虎子那小子一頓能喫十來個呢”
說着說着,婦人已泛起了濁淚。
“唉,年年給你們說,給我託個夢,也讓我知道阿鐵那孩子是不是還活着啊。”
“這都多少年了我還是始終忘不掉那苦命的孩子”
“你們要是在天有靈,就告訴我他在哪”
“到時候我好讓虎子去尋他,他那副身子骨,一個人得喫多少苦啊,也沒個人照應的”
楓葉林的另一頭,離那婦人並不遠,有一個破敗不堪的小院。
孟秋水一直閉眼不語,靜靜立着,彷彿化作了一尊石像,他的小名,就叫阿鐵,那是因爲他自幼身子便單薄叫這個名字是想能好養活,反倒是旁邊的阿瑤看的眼淚婆娑,就差放聲大哭了。
望了眼正在剪除草葉的婦人,孟秋水擡步轉身,似要離去。
“你不去見見嗎”
阿瑤哽咽着問道。
孟秋水腳步一頓,平靜道:“不了,這麼多年我早當自己已經死了,要不是算了,看看就夠了,回家吧。”
河邊。
“公子這麼快就要走啊村子東邊有片楓葉林,可好看了。”
孟虎還在那裏,不知是一直等着,還是根本就沒走。
“去過了。”
孟秋水點頭。
臨上岸。
“換個好點的船吧”
他給了青年一錠銀子,不多,也就二十兩。
孟虎連連擺手,卻見面前的青年提走了他那魚簍。
“就當買你的魚了。”
聲音剛落,便鑽進了馬車,返程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