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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沐元瑜到十王府的時候,巧又不巧。

    正趕上李百草在噴火。

    王太醫滿頭汗地拉着他:“師兄,你快別說了,這不是你以前看的那些病家,你收着些”

    “你有臉拉我”李百草掉轉槍口就噴他,“你開的藥,別人喫沒喫都看不出來你在太醫院這些年在幹什麼,醫術毫無寸進,光顧着跟人勾心鬥角把腦子鬥傻了是不是”

    他這把年歲,老而彌辣,無欲則剛,想說什麼說什麼,王太醫也無法,只能連連苦笑:“是,是,是我學藝不精,師兄罵得對。”

    李百草並不就此消氣:“你要早點發現,何至於拖到如今人還不好,帶累得我被抓來給你收拾這爛攤子”

    王太醫簡直恨不得捂他的嘴:“師兄,你罵我就好,可別”

    那“爛攤子”可是當朝的皇子殿下,是能叫人這麼數落嗎

    他都不敢去看坐在一旁的朱謹深的臉色,只是拉着李百草苦勸。

    沐元瑜的腳步放輕了,繞過了拉拉扯扯的這兩人,走到朱謹深旁邊,悄聲道:“殿下,你不吃藥的事讓看出來了”

    朱謹深面無表情地、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沐元瑜好奇地道:“怎麼看出來的”

    “他拿着王太醫的脈案研究了一下,”朱謹深動了動嘴脣,“就看出來了。”

    沐元瑜就小小地“哇”了一聲。

    朱謹深知道她“哇”什麼,沒有說話。

    沐元瑜扯扯他的胳膊,略激動地跟他道:“殿下,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王太醫主治你到今日,他親手診的脈開的方子,他不知道你沒吃藥,李老先生看脈案就看出來了”

    該喫的藥沒有喫,在身體上一定多少會反應出來,該痊癒到哪個度了,可是沒有,那就是不對但這種本事不是誰都有,具體到朱謹深身上,他是沉痾,常年處於一個病懨懨的狀態,更難看出來,所以王太醫都不知道。

    但李百草就有這份眼力,同時有這份自信,不懷疑自己,而懷疑病家沒遵醫囑。

    朱謹深還是不說話。

    他才讓李百草毫不留情地噴了一頓,連皇帝都沒這麼數落過他,偏偏這事確實是他乾的理虧,反駁不出什麼。

    “殿下,你別跟他生氣嘛,”沐元瑜知道他叫人當面揭穿,大概有點下不來臺,勸道,“本事大的人,脾氣大些也尋常,他醫術這樣神妙,肯定能治好你了。”

    她說着禁不住笑,“我可高興啦。”

    她之前對李百草有再多期望,畢竟沒落到實處,如今纔算是定了心了,李百草還有心思和師弟吵架而不是甩手就走,顯然是有辦法的。

    朱謹深被她毫不作僞的喜悅感染到,表情終於舒緩了一點下來。

    “我沒生氣,”他道,“你過去坐下罷。”

    總站他面前,那雙亮晶晶的笑眼晃得他眼暈。

    就這麼高興,比他還激動似的。

    “哦。”

    沐元瑜到炕桌的另一邊坐下,見李百草和王太醫那對師兄弟還沒吵清白,出聲道:“老先生,都是過去的事了,別計較了,你再抓着不放,浪費的可都是你的時間,還是早些斟酌個方子出來,治好了殿下,你就可以照舊雲遊天下去了。”

    “你說的輕巧。”李百草扭頭冷哼了一聲,“世子,你可知道二殿下不遵醫囑,吃藥不定時,有一頓沒一頓給我現在多添了多少麻煩”

    “我知道。”沐元瑜道,“不過老先生行醫多年,見過無數病家,當知道一個人頑疾不愈的絕望,老先生不要以爲這是殿下任性,實則這也是病的一種,只是其症不在體表,在心而已。”

    守在旁邊的林安瞪大了眼看向她媽呀,這種話是怎麼扯出來的

    他旁觀這一會功夫可糾結死了,既不想讓他家殿下挨訓,又不敢狠攔李百草,這老頭脾氣太壞,只怕他記恨了以後不用心給他家殿下治病,急得心裏要冒煙。

    結果世子爺一來,聽聽她扯的這一番話,護殿下護得多妥當,一對比他簡直不稱職。

    此時沒有明確的心理疾病的概念,但“心病”是有的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又或者相思成疾一類也是心病的一種。

    所以沐元瑜的話聽到李百草耳裏不是如林安以爲的胡扯,而是確有其醫理所在,他的火氣就熄滅了一點。

    又有點意外:“世子倒是會想,這麼說也不錯。”

    他脾氣雖辣,在道理上並不固執,就終於放開了王太醫,走過來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但需請殿下答應,一旦草民接手了殿下的診治,殿下再不能像糊弄師弟一樣糊弄草民。草民雖已老眼昏花,心卻還不盲,假使殿下自作主張,仍舊不肯吃藥,那草民留下也不過浪費時間,不如現在就告辭了。”

    朱謹深沒有遲疑,點頭道:“我聽先生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只是一直求而不得,才心灰意懶了而已,如今希望又放在了眼前,他怎可能放過。

    他這樣乾脆,衆人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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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屋裏眼看撥雲見日,氣氛重新和樂起來,從簾外忽然傳出了一個沉沉的話音。

    “不肯吃藥”

    這聲音不大,然而極壓抑極震怒,好似一個悶雷隔簾炸了進來。

    沐元瑜心裏一突,頓時變了顏色,失措地站了起來。

    這聲音她很耳熟,因爲早上纔剛剛聽過。

    軟簾掀開,露出了皇帝那一張森冷的面容。

    龍顏盛怒。

    屋裏的人不論什麼心情,第一時間都伏倒了下去。

    皇帝並不理別人,他望着朱謹深,從牙關裏擠出聲音來:“二郎,你擡起頭來。”

    朱謹深頓了一下,擡起了頭。

    父子倆的目光一高一低,對上。

    皇帝眼中閃着非常複雜的光芒,是憤怒,但又不只是憤怒,有痛心,但又仍不只於此。他道:“二郎,你恨朕是不是”

    朱謹深淡色的嘴脣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默然無聲。

    “你恨朕是不是”皇帝的情緒卻已經控制不住,這第二遍幾乎是咆哮出來,“你不吃藥,你瞞着朕,你拿自己的命報復朕是不是”

    屋裏的人沒有一個敢出聲,王太醫和林安抖抖索索地埋着頭,恨不得連氣都不要出,直接從這屋子裏消失。

    沐元瑜還沒見過皇帝發怒,也有點肝顫,只有李百草置身事外,還算淡定。

    朱謹深終於回答了一句:“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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