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赫雲舒的話,燕風離握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他自嘲地笑笑,道:“你怎麼知道?”
“是安淑告訴我的。”赫雲舒語氣沉重道。
的確,此前安淑公主曾經告訴過她,燕風離千杯不醉。傳聞中他喝了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是他頭腦清醒,順着對方的話去說罷了。
聽到安淑公主的名字,燕風離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妄圖藉着那酒的熱辣去抵擋心中的酸澀,可終究,於事無補。
安淑已經死了,什麼是死呢?死了就是永遠都不再回來。即便你再想念那個人,即便你痛徹心扉,即便你日思夜念,即便你錐心刺骨,那個人都已經永遠離去,不會再回來。
她成爲一段記憶,一段往事,一段過去,卻再也不可能成爲現在。
燕風離閉上眼睛,道:“突然問我這個是爲什麼?懷疑我麼?”
“不!”赫雲舒一口否決,繼而說道,“就是因爲不懷疑,所以纔要問你。”
因爲不懷疑,所以心無芥蒂,纔會明知道他千杯不醉卻還是當他醉了,問出這些話卻也只當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而今天是個好時候,適合懷念,適合和一個懂得的人在一起,一起懷念那個記憶中的人。
“走,去找她!”赫雲舒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酒樓前面的樹樁上,不知是誰的馬,赫雲舒解了繮繩,一躍而上。爾後她一夾馬腹,馬兒一聲嘶鳴,揚蹄狂奔。
燕風離緊隨其後,如法炮製,騎着一匹馬跟在了赫雲舒的身後。
夜風清涼,赫雲舒騎着馬一路出了城,去了京郊的皇陵附近。
安淑公主的墓,就在那裏。
繞開守皇陵的兵士,二人來到安淑公主的墓前。
赫雲舒站在那墓碑前,看着上面冰冷的字跡,傷懷不已。
而墓碑之後,有什麼東西悄悄縮了回去。
有人藏在那裏。
而這個人是誰,赫雲舒心知肚明,但,她並未挑明,在安淑公主的墓前坐了下來。
燕風離手裏提着酒,遞了一罈給赫雲舒,道:“來吧,敬安淑。”
赫雲舒接過,將那壺酒倒在安淑公主的墓前,一滴不剩。
燕風離亦然,夜風中,他悲傷的面目盡顯無遺。
“安淑是有大智慧的人,你知道的吧。”良久的沉默之後,燕風離終於開口。
赫雲舒點點頭,應道:“嗯,我知道的。”
“對啊,她不喜歡那些虛與委蛇的事情,所以就裝作了囂張跋扈的模樣,避開那些想要奉承她的人。其實,她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在這些皇族子弟中,我和曦澤是最不受人待見的人,但只有她,拿我們當哥哥看……”
微涼的夜風裏,燕風離陷入了回憶之中。
“你說安淑奇不奇怪,那些想要巴結她的人她不肯理,倒來招惹我們。我吧,打小就沒見過我母妃長什麼樣,待人是來者不拒,只不過不會交心罷了。從前安淑在我這裏,受了不少委屈呢。曦澤呢,因爲他生母的身份地位,在宮裏過得還不如一個有權勢的太監,就連那些宮女都敢苛責他。
說到這裏,燕風離看向了赫雲舒,苦笑道:“你說,安淑爲什麼就是這麼不肯放棄呢?她要是不對我那麼好,我現在也不會懷念她了啊。還有曦澤,安淑走了,他的性子比以前更冷了。我這傻妹妹啊,她怎麼就走了呢?”
赫雲舒看着頭頂的星辰,喃喃道:“有些人生來就要成爲我們生命中的光,雖然短暫,但註定璀璨。”
“是啊,老天爺就是他孃的不公平,爲什麼我這麼混蛋的人還活着,安淑那麼好的姑娘卻死了!”燕風離站起身,衝着漆黑的夜空咆哮着。
他的聲音太大,驚動了守皇陵的兵士,有人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分頭走吧。”赫雲舒說道。
燕風離點點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赫雲舒並未離開,而是向前走了進步,停留在墓碑旁,緩緩道:“怎麼,你不走麼?”
藏在墓碑後面的人,是雲輕鴻。
聽了赫雲舒的話,眼神呆滯的雲輕鴻才從地上站起身,朝着一旁的小路走去。
他的身上沾了土,他卻不曾去拍掉。
從前,他是怎樣纖塵不染的一個翩翩公子啊。到如今,居然這般邋遢了。
在夜色中走上山巔,不免磕磕絆絆。
一路上,雲輕鴻都沒有說話,只是木然地走着。
赫雲舒也沒有說話,沉默着。
終於到了山頂,山頂之上,有云輕鴻自己搭建的茅廬,簡陋、低矮,僅能容下一個人。
將他送回這裏,赫雲舒轉身,準備離開。
“小妹,陪我說會兒話吧。”雲輕鴻開口挽留道。
赫雲舒停下腳步,坐在一旁的山石上。
“小妹,你有沒有覺得我是很奇怪的一個人?她在的時候,我看不到她。她不在了,記憶裏卻全是她。”
“有些人,我們不在意,並非是因爲她不重要。而是因爲她每時每刻都在,才被我們忽略和漠視。而當她離開,我們才感受到,她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人。”
聞言,雲輕鴻痛苦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些天,他在腦海中回憶着與安淑公主相識以來的所有,直到此刻他才驀然發現,原來,她已深深地植根於他的記憶之中,不可或缺。
可是,太晚了。
在他懂得的時候,那個人早已遠去,化作清風,化作晨露,化作夕陽,卻再也不是曾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赫雲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在真正的悲傷面前,安慰是最無用的東西。因爲,你永遠也無法站在痛苦者的角度,也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所以,赫雲舒沒有勸,她只是站在那裏,聽雲輕鴻喃喃自語。
不能做一個勸慰者,那麼,就做一個好的傾聽者吧。赫雲舒如此想着。
夜色中,二人坐在山頂之上,一個聽,一個說,他們沉浸在對於安淑公主的惦念之中,誰也沒有留意到身後悉悉率率的動靜。
直到那個人從那灌木叢中走出,站在二人面前,二人才驚而起身,滿臉的詫異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