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老龍城
    東寶瓶洲這數千年,北邊是流水的皇帝,最南邊有個鐵打的苻家。

    老龍城苻家,很有錢,怎麼個有錢?就說那隻比仙兵差一籌的法寶,就有三件,而且全是用錢買的,然後代代相傳,一直到傳到了現任家主苻畦手裏,聽說如今苻家去了趟中土神洲,剛回來,這不又添了一把半仙兵。事不過三?苻家沒這個講究。

    苻家的有趣事有趣人多了去,例如從不修撰家譜,子孫取名從來隨意。苻家的女子地位極高,歷史上擔任城主的女豪傑,一雙手都數不過來。苻家子弟可以讀書購書藏書,一座座私家書樓收藏着寶瓶洲數量最豐的孤本善本,但是哪怕離開老龍城的苻家偏支,都從來不參加科舉,不給任何一位皇帝君主當武將文臣,只管躺在金山銀山裏,混喫等死都無妨,歷代家主對此從無偏見,都養着。

    所以有錢的苻家,出過下棋最厲害、書畫雙絕、琴技入神的諸多俊彥子弟,還有苻氏子孫寫過最經典的食譜,出版過風靡一洲的山水遊記,在北方廣袤版圖買下過無數座山頭,卻都空着不去建造仙家府邸,任其荒廢。

    苻家的怪人妙人,實在太多。

    但是苻家有一條家規,雷打不動。

    唯有家族最強者,可穿祖傳老龍袍。

    羊脂堂渡船停靠的渡口,在老龍城外三百餘里,不是什麼山水形勝的僻靜之地,近百艘各色渡船在此滯留,喧鬧沸騰,人滿爲患,既有墨家匠人打造的死物渡船,也有類似鯤船的活物渡船,光怪陸離,陳平安在渡船下降途中,看得目不暇接。

    在渡船靠岸前,陳平安就聽說了一個說法,說居住在城內的一個凡夫俗子,一輩子都逛不完老龍城。

    陳平安之前在渡船上,試圖俯瞰老龍城全貌,卻發現有云海遮掩,有些遺憾。由於劉灞橋的出現,負責這艘渡船事宜的羊脂堂老人,主動來到陳平安身邊,爲他解惑,原來那些滾滾雲海就是老龍城的一件半仙兵,如果從城內擡頭望天,卻不會看到半片雲彩,老人還告訴陳平安一個驚世駭俗的傳說。

    相傳在八百年前,曾經有近千位邪門歪道的修士,浩浩蕩蕩殺向老龍城,其中有兩位地仙坐鎮,金丹元嬰境的頂尖練氣士,多達十人,這撥權傾一方的強橫之輩,爲了謀劃佔據老龍城一事,將近百年的祕密經營,裏應外合,萬事俱備,在大軍壓境之際,剛好是老城主去世、新家主未出的關鍵時刻,老龍城內苻家十二房已經內訌,元氣大傷,尤其是兩位苻家老祖,各持一件半仙兵,打得翻天覆地,哪怕有層層疊疊的術法禁制,極大壓制了半仙兵的殺傷力,仍是毀去半座老龍城。

    結果臨了,一位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子練氣士,好似在老龍城雲海之中打瞌睡,她現身後,看了一眼腳底下硝煙四起的老龍城,又看了一眼千餘位練氣士的匯聚,她打了個哈欠後,就探手一抓,佔據方圓千里的雲海,被她凝聚爲手心的一顆珠子,丟入嘴中,然後她打了個噴嚏,

    南海之中便出了成百上千道罡風龍捲,從海面上往北吹拂而去,對老龍城勢在必得的魔道練氣士,不提濫竽充數、只是負責搖旗吶喊的下五境練氣士,光是中五境神仙,就被一道道罡風吹死了將近半數,在那之後,逃過一劫的羣魔倉皇退散,之後被局勢穩定的苻家追殺了整整百年之久。

    陳平安聽得一愣一愣。

    老人最後笑眯眯問道:“怎麼,公子不信?”

    陳平安搖搖頭,他當然不信。天底下哪有人能夠只以一手神通,就吹死那麼多中五境練氣士。

    老人捋須笑道:“其實我也不信。便是神誥宗天君祁真,風雪廟和真武山的劍仙和聖人,聯手一擊,也不該有此威勢。後世人的演義渲染罷了,只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嚇唬人故事,還是得像我這麼誇張了說,纔有意思。”

    與老人告辭,陳平安下了渡船,一棟棟高樓鱗次櫛比,大街寬闊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行人仍是比肩接踵,陳平安被裹挾其中,有些頭疼,這還沒進老龍城,就已經如此,還怎麼找灰塵藥鋪和鄭大風。之前和羊脂堂老人的閒聊中,陳平安試探性詢問了倒懸山一事,想知道能否乘坐跨洲渡船前去,結果老人一臉茫然,只說倒懸山當然聽說,道祖二弟子的山字印嘛,霸氣得很,別處天下的一位道家掌教,竟然能夠在咱們這座浩然天下釘下這麼顆大釘子,未免太不把文廟裏供奉那些神像聖人當回事了。

    可老人從未聽說老龍城渡口,有去往此處的渡船。老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倒懸山的具體位置,只聽說與那座南婆娑洲比較近。

    所以下了船的陳平安就像一隻無頭蒼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老老實實走完三百里路,進了老龍城再說。一路走一路問,確定大方向沒錯後,陳平安發現了大道中央地帶,沒有步行之人,許多車輛來往,來去如風,有馬車寶氣燦爛,拉車的駿馬一匹比一匹神俊奇特,有人的坐騎則是猛虎、長蛇和大龜仙鶴,雖然人人皆是練氣士,但是街道上井然有序,沒有誰敢橫衝直撞。

    楊老頭和崔姓老人,還有魏檗,都曾建議躋身武道四境之後再乘坐老龍城渡船,前往倒懸山,所以在此之前,陳平安沒有太過執着於匆忙趕路,可是當陳平安在老龍城地界雙腳落地後,不知爲何就特別想要儘早趕往倒懸山,什麼四境不四境的,反而沒了執念。

    已經將整個寶瓶洲走北走到了南,數百萬裏迢迢路程,都已經走了下來,陳平安從沒有如此迫切,於是他在街邊一座類似驛站的地方,陳平安破天荒大方了一回,花了十枚雪花錢僱傭了一輛馬車,兩匹通體雪白的拉車駿馬,車伕不是青壯男子,而是一位姿色中上的妙齡少女,透着股天生的爽朗氣,絲毫沒有靦腆羞赧,在陳平安坐上馬車後,大大咧咧建議僱主不妨坐在她身旁,她會在駕車途中,爲客人介紹兩側街道的那些著名店鋪,有哪些饞人的美食和價格咋舌的古董字畫,她自幼在老龍城外的渡口長大,熟悉得很,保管陳平安這趟選擇乘坐她的馬車,不虛此行!

    馬車緩緩穿過人海,在駛入大街中央地帶後,少女驟然快馬加鞭,與其它車輛一同迅猛駛向老龍城西門方向,陳平安坐在嫺熟駕車的少女身後,喫着幹餅,沒敢喝酒。因爲養劍葫蘆在下船之前,就已經被他收入斜挎背後的棉布包裹,魏檗當初提醒過,金丹元嬰之上的十境地仙、聖人,還是能夠看破他施展的障眼法,認出養劍葫。

    少女很開朗外向,滔滔不絕,給陳平安講述着一間間店鋪高樓的歷史淵源,介紹有哪些了不起的山上神仙在其中,說過什麼豪言做過什麼壯舉,陳平安走過“五境大妖”的山下江湖,直到今天,才發現一個類似家鄉小鎮的地方,好像中五境的神仙,終於不那麼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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