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一千一十章 誰不是黃雀
    清晨時分,天矇矇亮。

    那個即將捲鋪蓋滾蛋的道士就開始作妖了。

    只見道士手持一把桃木劍,踏罡步鬥,朗聲詠唱一篇不知從哪裏抄來的“道訣”。

    “請君聽我言,太古有太虛,日月兩交光,山川添壯觀,煉成一顆金丹無漏,無漏無漏,起陸龍蛇戰鬥。”

    道士抖摟出一個掃堂腿,捲起地上些許落葉,再一個金雞獨立,右手遞出一劍,劍尖處恰好停留一片樹葉。

    “清輕濁重陰陽正,天高地厚秉性靈,一點靈光起火燭,如雲綻遍天星宿,急急如律令,將乾坤收一袖。”

    道士抖了個劍花,左手一摔袖子,擰轉身形,劍尖朝天,同時試圖將那落葉捲入袖中,約莫是力道沒有掌握好,那片樹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未能收入袖中,無妨,道士自有補救手段,一個蹦跳,高踢腿,左手雙指併攏,與劍尖一同指向別處。

    “酒色財氣都遠離,雲朋雨友日月侶,壘純陽積陰德,天關轉地軸,瓊漿仙酒,有風仙師父,專來拯救。”

    薛如意長久怔怔無言,突然有點可憐這個好似喝了點酒就發癲的道士。

    昨天道士與說春送圖的少年,那般勢利作爲,多多少少,有點難處?

    她嘆了口氣,“別這樣瞎折騰了,不趕你離開宅子便是了。”

    只見那道士終於停下身形,一手負後,一手雙指併攏作劍訣豎在身前,用鼻音冷哼一聲。

    薛如意一下子就不樂意了,你還敢得寸進尺,真當老孃求你留下不成?

    中年道士收起桃木劍,朝泥地隨手一丟,本想着來一手入地三分的劍術,約莫是力道不夠,或是角度不對,木劍戳中泥地,卻晃了晃,最終仍是墜地。

    薛如意心中到底是還有些芥蒂,問道:“你當真能夠繪製出那種三官符籙?”

    昨夜她詢問過洪判官和紀小蘋,兩位都城隍廟的大官,都是搖頭,說這種符籙,聞所未聞。

    洪判官最後只說,興許山巔的符籙大家,別有祕傳,而且必須是上五境,可能可行,否則一般的符籙修士,即便是那種道行深厚的陸地神仙,休想畫出這等功效的符籙。

    道士搖搖頭,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把桃木劍,“可以畫符,但是符成的把握不大,即便憑藉符籙成功勾連陰陽,越過城隍廟老爺們,之後想要在冥府那邊勘合過關,難度極大,打個不是特別恰當的比方,有點類似拿前朝的尚方寶劍斬本朝的官了。”

    薛如意頓時柳眉倒豎,果然是個騙子。

    道士立即補上一句,“但是貧道有個好朋友,了不得,有大神通,能夠言出法隨,效果之好,無異於祭出三官符籙。”

    薛如意嗤笑道:“吹牛皮不打草稿嗎?你還能認識這種山上朋友?”

    “福生無量天尊。”

    道士單手掐訣,“絕非胡謅,貧道的山上朋友,很是有幾個絕頂厲害的角色。”

    薛如意追問道:“比如?”

    道士說道:“以後要是有機會,就介紹一個姓鐘的朋友與薛姑娘認識。”

    薛如意疑惑道:“什麼身份?莫非是某個仙府的譜牒修士?”

    道士笑道:“見面就知道了,什麼身份不重要,豪傑無所謂出身,英雄不問出處嘛。”

    見這道士不像是在開玩笑,薛如意又有新的疑問,“你真要幫那少年?圖什麼?”

    道士說道:“人之雙眼所見即天地。”

    薛如意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道士只得解釋道:“某位高人說過,我輩修道之士,力所能及,幫得眼前一個人,就是幫得整個天下人。”

    一趟天外遠遊,之前跟鄭居中、李-希聖聊多了,再來與人閒聊,難免就少了幾分耐心。

    薛如意沉默片刻,“誰說的?”

    道士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薛如意黑着臉。

    道士說道:“相信薛姑娘也看出幾分,那少年如今‘命薄’,只因爲身世坎坷,命數被大小劫數剝啄極多,所以如今外人額外給他什麼,錢財也好,其它也罷,少年未必接得住,極容易非福反禍。市井凡俗,對窮困之輩,施以援手是無妨的,自是積攢陰德與福報的好事和善舉,但是修道之人與俗子結緣,一如巨湖一如溪澗,湖水逆流入溪水,若是後者命厚,如小溪水牀寬廣,承載得住,便是山上所說的仙家緣法,可要是命薄,如洪水洶涌倒流,漫漶兩岸,傷的就是人之根骨和陽氣,便是老話所謂的無福消受了,此理不可不察,需要慎之又慎。所幸命之厚薄,福祿壽之增減,並非一成不變,那少年在貧道看來,就是命薄卻福厚的人,簡單說來,就是有晚福,無欠於天,勿愧於地,不取於人爲富,不屈於人爲貴,這就是貧道昨天爲何要說一句‘自助者天助之’的根源所在。”

    薛如意點點頭,可其實她根本沒看出那少年的命數厚薄,她只是一頭鬼物,既非望氣士,又非城隍廟官吏,如何看得出這些玄之又玄的命理。

    她猶豫了一下,“那我和張侯?”

    道士笑道:“張侯有祖蔭庇護,他自身又是一位碧紗籠中人,薛姑娘給予他一樁仙家緣法,張侯也是接得住的。”

    她問道:“當真沒有後遺症?”

    畢竟她是鬼物,少年卻是陽間人。

    道士說道:“陰陽豈是隻在地理不在人心?薛姑娘,可莫要搞錯順序,本末倒置啊。”

    薛如意鬆了口氣。

    她第一次發現這個假道士,好像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道士問道:“薛姑娘,以你的道行,既然不懼烈日罡風,爲何在此逗留,徘徊不去?”

    對於玉宣國這樣的偏隅小國而言,一位觀海境修士,找個靈氣充沛的道場,開山立派,綽綽有餘了。

    薛如意雖是鬼物,可她既然能夠與一國都城隍文判官和陰陽司主官都關係匪淺,想來不缺陰德,其實她找一處龍脈,建立祠廟、塑造金身,再由朝廷封正,當個山神娘娘是最佳選擇。

    薛如意說得含糊其辭,“最早是跟人打了個賭,學古人紅葉題詩,被人無意間拾取,與他在一處祠廟內立下誓言。”

    年復一年,寶扇閒置,辜負明月清風。春去秋來,寒蟬悽切,無語凝噎。雁過也,月如鉤。

    道士猶豫了一下,小心醞釀措辭,旁敲側擊問道:“薛姑娘,是否精通句讀?”

    薛如意笑道:“還行,我對訓詁一事,還算比較感興趣,閒來無事,翻了不少前賢著作,怎麼,你看古書有疑難處,需要我幫忙斷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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