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有失遠迎
    它正是蠻荒那座仙簪城的副城主銀鹿,被陳平安拘拿了一魂一魄關押起來,這些時日一直在勤勤懇懇書寫蠻荒密事,可謂絞盡腦汁,任勞任怨,愣是被銀鹿寫出了一部“鴻篇鉅製”,當然銀鹿爲了湊字數,也是沒花心思,寫了不少雞毛蒜皮的廢話,虧得那位年輕隱官不計較,反而對一些銀鹿覺得一定會被對方刪除的細節,頗爲讚賞。

    一來魂魄不全導致修爲暴跌,再者就算修爲還在巔峯,又能如何,在這個將仙簪城打成兩截的年輕隱官這裏,銀鹿是怎麼諂媚這怎麼來,沒走幾步路,銀鹿就把這輩子積攢下來溜鬚拍馬的詞語給抖摟乾淨了,就像此刻就說隱官大人的道場,真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好地方。

    聽的人,毫不尷尬,就由着銀鹿在那邊噁心人。

    這就導致銀鹿自己逐漸尷尬起來,實在是技窮了,也確實有點膩歪。

    銀鹿小心翼翼說道:“隱官大人,說句肺腑之語,我這鬼物姿態,每走一步,都怕污賤了這方青山綠水。”

    陳平安微笑道:“哦?那就回去待着?”

    銀鹿一時語噎,再不敢廢話半句。

    雙手籠袖的陳平安伸出一手,手腕一擰,胳膊上便搭了一把名爲“拂塵”的拂塵。

    銀鹿見到此物頓時心一緊,顫聲道:“隱官大人,不如我還是回了吧。”

    委實是喫牢飯這些日子裏,銀鹿苦不堪言,陳平安這廝隔三岔五就去查閱那本書的進展,每次悄無聲息出現在伏案寫作的銀鹿身後,一言不合就擡起手,手持青磚,一板磚砸在銀鹿的腦袋上,次次打得銀鹿七葷八素,抱頭滿地打滾。陳平安只有偶爾看到銀鹿所寫書頁,入了法眼,纔會將那塊青磚放在書案一旁,提醒銀鹿,寫的不錯,逃過一劫。

    陳平安微笑道:“難得出來透口氣,就這麼緊急回去待着,是不給我面子?”

    銀鹿低頭哈腰,趕忙澄清道:“只是擔心被外人瞧見,誤會與鬼物廝混在一起,丟了隱官大人的面子。”

    陳平安說道:“真不知道那枚道簪的主人,還有你們歸祖師,見到你們這些徒子徒孫,會作何感想?”

    銀鹿嘆了口氣,“想必會不忍直視,眼不見心不煩吧,就算路過了仙簪城,都不樂意去城內坐一坐。”

    仙簪城的開山祖師,歸靈湘,女修無道號,她也是那枚遠古道簪的第二任主人。

    第二代城主,道號“瓊甌”的鬼物,真身竟是一隻蚊子,她長久隱匿在黃泉路上,那把拂塵就是她用來避開酆都鬼差視線的傍身至寶,只是得手兩千年,老嫗始終未能將其大煉,否則早就從陰間重返蠻荒了,去爭一爭王座位置。

    然後就是當時走出畫卷、再被師父瓊甌坑了一把的大妖烏啼,按照仙簪城的譜牒輩分,它也是銀鹿的祖師爺。

    之後是被刑官豪素砍掉頭顱的當代城主,飛昇境修士玄圃。

    萬年以來,蠻荒最高地,不是託月山,而是仙簪城。

    結果等到身邊這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走了趟蠻荒天下,就都沒了“最高”一說,故而如今最高的,變成了那座劍氣長城。

    手上這把拂塵,屬於當之無愧的山上仙兵重寶,紫色木柄,三千多根雪白絲線,銜一枚小金環以綴拂子。

    陳平安打算將拂塵贈送給飛昇城祖師堂。

    銀鹿壯起膽子問道:“隱官大人,先前路過門外的修士,與我打了個照面,是什麼來頭?”

    陳平安換手挽拂塵,“叫陸尾,仙人境瓶頸的陰陽家,來自中土陸氏,算是我的半個老鄉。舊賬新賬一筆糊塗賬。”

    銀鹿噤若寒蟬,當然不是什麼陸尾和中土陸氏的名頭,而是年輕隱官手上的那把拂塵,讓銀鹿越看越扎眼,難道那位被自家師尊說成是窮盡造化的太上祖師瓊甌,莫非也遭了毒手?

    陳平安隨口問道:“你要是與中土陸氏爲敵,會怎麼做?”

    盡整些虛頭巴腦的,銀鹿覺得光是跟這個年輕隱官閒聊,就老費勁了,只是他都這麼問了,銀鹿只得認真思考這種混賬問題,思量片刻,試探性說道:“我就算在仙簪城,也對中土陸氏久聞大名,跟他們不對付,豈不是等於跟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爲敵?換成我,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必須得是那種能跟陸氏掰手腕的大靠山,若是那種死仇,被陸氏追殺,我就去十萬大山,與桃亭前輩爲伍,好歹能夠留下一條性命。當然,隱官大人是無所謂的,換成陸氏頭疼纔對。”

    陳平安不置可否,說道:“你別跟着了,自己散步去落魄山的前山,記得別離開山門太遠,否則後果自負。”

    銀鹿哪敢自己隨便亂逛,畢竟是陳平安的道場所在,別說擔心一句話說錯了,銀鹿都要擔心自己離開陳平安身邊之後,走在去前山的路上,興許一個眼神,一個臉色,不討誰的喜了,不遂誰的心意了,就會被當場打殺。銀鹿思來想去,小心起見,還是待在陳平安身邊比較穩妥,只是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在仙簪城,都是別人拍他的馬屁,哪裏需要他這個具體管事的副城主審時度勢,字斟句酌?

    陳平安說道:“入鄉隨俗,客隨主便,這點道理都不懂?”

    銀鹿心中悲苦萬分,陳平安你要這麼說,我可就沒話說了。

    你去仙簪城,咋個就不講一講客隨主便呢?

    這一路走來,涼亭座座,光是亭子的名稱,就讓銀鹿大開眼界。

    翼然,高坐,雲中,月滿,虛心,雨下,八風……

    名字最長的,是一座“長生長樂放眼看青山同不老”亭,名字最短的,更有意思,“亭”亭。

    視線中出現一棟宅子,白牆黑瓦掩映在竿竿綠竹中,陳平安收起拂塵,說道:“去吧。”

    銀鹿只得打了個稽首,“謹遵隱官法旨。”

    落魄山的後山這邊,有一對年紀輕輕的曹氏子弟在此修行和習武。

    大門敞開,少女正在院內演武場走樁練拳,陳平安還是站在門口,輕輕屈指敲門,少女走完一趟拳樁,瞧見那位山主,她顯然還是很緊張。

    這是雙方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是她陪着自家公子去竹樓那邊覲見陳山主,其實沒聊幾句。

    上次是陳山主親臨此地,甚至還爲曹鴦教拳一場,切磋過後,曹鴦輸得心服口服,事後反覆琢磨,讓少女武夫受益匪淺。

    就在曹鴦手足無措的時候,曹蔭快步走出書房,下了臺階,作揖道:“陳先生。”

    陳平安笑道:“鳳生,聽說梧桐躋身五境了,就來這邊給道個賀,不會久留,稍坐片刻就走,不打攪你們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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