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
    留在種秋身邊的兩位入室弟子,年紀都不大,尚未出師,天賦極好,心氣很高,人品當然沒問題,只是從沒有真正走過江湖,所以需要有人壓一壓他們的銳氣,種秋近些年壓力不小,爲了應對甲子之約,尤其是防着丁嬰和俞真意兩人,很難專心傳授弟子武學,種秋擔心自己這兩個寄予厚望的弟子,終其一生,都只是種秋弟子而已。

    陳平安自無不可,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爲人師,教給別人什麼東西。

    只是陳平安沒有想到種秋會親自帶他去見兩位弟子,忍不住問道:“不會耽誤國師處理事務嗎?”

    種秋笑道:“要是我種秋不在,事情就會變得一團糟,說明我這麼多年待在南苑國朝堂,並沒有做好分內事,只會指手畫腳……”

    說到這裏,帶着陳平安從後院小門離開的種秋,突然問道:“一朝宰執,在路上遇到路人爭執鬥毆,該如何處置?”

    陳平安想了想,“若是不影響自己的正業,還是要管上一管。”

    種秋又問,“然後?”

    陳平安搖頭。

    種秋笑道:“這位官帽子頂天大的官員,按照你說的,在不妨礙本職事務的前提下,確實可以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應該立即自省,轄境之內,爲何街上會出現尋釁鬥毆一事。”

    陳平安思量過後,深以爲然。

    種秋與陳平安走在僻靜的街道上,樹蔭深深,盛夏時分,京師許多坊市如蒸籠一般,熱得讓人無處可躲,在這邊卻讓行人倍感涼爽,種秋感慨道:“這本是一個聖賢書籍上的典故,那位宰執與身邊人說,此事不該我管,應該問責於直轄官員,他不該越界行事。年少時初次讀書至此處,覺得振聾發聵,豁然開朗,但是書讀得越多,人事看得越多,就難免心存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種秋沒有繼續說下去。

    陳平安也沒有說話,只是想着若是齊先生,或是文聖老爺在這裏,一定可以爲種秋排憂解難,講清楚那些道理。

    種秋哈哈一笑,再無愁緒,與陳平安說起了正事,“俞真意已經返回松籟國宗門,帶上了悄悄出城的臂聖程元山,當時城頭衆人,除了飛昇離去的周肥、魔教鴉兒、劉宗,我們這些走下城頭的,都有些收穫,俞真意好像找到了一部金玉譜牒,雲泥和尚得了一截白玉蓮藕,唐鐵意所得何物,京師諜子並未查到,我種秋則拿到了一本五嶽圖集,書上所說之事,都是神仙事,講述如何敕封五嶽,聚攏一國山水靈氣,只是我又不修習道法仙術,這本書對我來說,並無意義,十分雞肋。”

    種秋嘆了口氣,繼續道:“程元山因爲躲在城內,錯過了鼓聲,最終兩手空空,他的那些弟子,已經被驅逐出境,不過若是程元山本人跑得慢了,我會將他留在這裏,畢竟程元山此人睚眥必報,這次在南苑國京城吃了這麼大一個悶虧,一定會慫恿草原騎軍南下叩關搶掠。”

    關於這本仙家書籍,還是個隱患,種秋竟然沒辦法將其毀去,只能小心藏匿起來。

    一旦俞真意獲悉此事,志在必得。

    說不定,還會讓本來對人間事全然不上心的俞真意,第一次生出扶持傀儡、爭奪天下的野心,爲的就是能夠以天下正統的身份,敕封五嶽,然後他就能夠將五嶽靈氣收爲己用,成爲真正的陸地神仙。

    種秋與陳平安說着天下大勢,“那位與俞真意打了一個平手的女冠黃庭,已經將鏡心齋宗主,轉給皇后娘娘。黃庭本人離開了京師,不知所蹤,只說她要尋一塊風水寶地,好好練習劍術。

    皇后周姝真很快就會‘因病去世’,去坐鎮鏡心亭,爲此皇帝陛下也無可奈何。敬仰樓那邊,近期出現了叛亂,與魔教三門殘餘勾結,周姝真已經完全失去掌控,敬仰樓對江湖放出話來,從今往後,敬仰樓不再評定天下十人。那位北晉大將,唐鐵意,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投靠我們南苑國。”

    陳平安聽得認真。

    種秋感慨道:“如果是你站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不是一心與天道爭勝的丁嬰,該有多好。”

    陳平安疑惑不解。

    種秋笑道:“反正是一句夸人的話,不用太較真。”

    陳平安笑了起來。

    不是在那晚酒樓與皇帝魏良客氣應酬的那種。

    與種秋相處,如入芝蘭之室。

    種秋兩位弟子住處,離這裏隔着兩座坊市,宅子佔地頗大,掛了一座武館的名頭,對並不對外,是種秋大弟子出錢籌辦,此人戎馬生涯二十年,當上了將軍,後來沙場陷陣受了重傷,就退出邊軍,種秋弟子每次入京,不敢打攪師父,往往都會在這裏聚頭碰面,這些弟子年齡懸殊,最年長者已經年近半百,年齡最小的兩個弟子,纔是一雙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

    結果等到兩人走到練武場那邊,種秋啞然失笑,連同兩位弟子在內,十數人在那邊熱熱鬧鬧,有老將軍呂霄的孫子孫女,還有兩位弟子在京城結識的好友,多是京城豪閥世族中品性醇厚、且憧憬江湖的孩子,好幾個早早約好了,以後要跟家族藉口負笈遊學,與種秋兩位弟子一起闖蕩江湖。

    對於這些,種秋並不干涉。

    年少時的美好,哪怕帶着稚氣,勿要一味以老人的人生經驗去否定,更不可隨意打殺。

    種秋看着這些孩子,有些時候也會爲他們的頑劣而惱火,可更多時候還是覺得他們可愛,於是就會覺得這座天下,不是什麼藕花福地,沒有什麼謫仙人。

    陳平安有些訝異,在那些人當中發現了一個熟人。

    正是他之前逛蕩京城,見到那個與同伴縱馬大街的年輕女子,她當初爲了彌補朋友的錯誤,向一位擺攤老嫗拋出了錢袋,爲了顯擺騎術,還狠狠摔了一跤,哎哎呦呦着翻身上馬,一身泥濘,依舊高高揚起腦袋,意氣風發。陳平安當時還對她伸出大拇指來着,只不過那會兒女子沒理睬他,還翻了個白眼。

    所有人一開始沒認出陳平安。

    畢竟他沒有穿白袍,懸硃紅色酒葫蘆。

    不過這些年輕人,對國師種秋都敬且畏,當種秋出現後,一個個噤若寒蟬,兩個弟子,也有些心虛,這些天確實有些荒廢武藝了,沒辦法,這些個朋友一股腦涌來,一個個雙眼放光說着那位白衣劍仙的事蹟,都說那位殺掉丁老魔的年輕宗師,與他們師父關係極好,說不定在這裏守株待兔,萬一真能等到那人出現,尤其是老將軍呂霄的孫子孫女,更是信誓旦旦,說爺爺回家後,紅光滿臉,說那夜俞真意與鏡心齋童青青城外一戰,名叫陳平安的劍仙就站在自己身邊,兩人相見恨晚,把臂言歡,已是忘年交了,只可惜陳劍仙是神仙中人,忙得很,但是答應下來,只要有空就會去將軍府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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