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
    崔瀺低頭凝視着從那幅光陰長河走馬圖中,以獨門祕法擷取出來的一幅幅片段畫面。

    崔東山伸手指向樓外,大罵道:“齊靜春睜眼瞎,老秀才也跟着瘋了?”

    崔瀺淡然道:“是誰費盡心思,要陳平安去研習佛經?”

    崔東山使勁朝金色雷池外邊吐了一口唾沫,往崔瀺腦袋上飛去,“滾你孃的,不是你要設立此局,坑害我們師徒二人,我會讓陳平安去通讀三教百家的那些正經?”

    崔瀺頭沒有擡頭,一揮袖子,那口唾沫砸回崔東山臉上。

    崔東山隨便抹了把臉,憤憤不平,依舊在罵天罵地。

    看完了第二遍,所有關於陳平安嘴中那個“姚老頭”的畫面。

    崔瀺輕聲道:“別忘了,還有齊靜春幫忙討要而來的那張‘姚’字槐葉。一棵槐樹那麼多祖蔭槐葉,偏偏就只有這麼一張落下。將這段光陰長河,截取出來,我們看一看。”

    崔東山照做。

    在真正的大事上,崔東山從不彆扭矯情。

    畫卷上,齊靜春在爲陳平安要到了唯一一張願意離枝頭的槐葉後,他曾悄然轉頭,望向槐葉最高處,笑容有些譏諷。

    齊靜春就看了這一眼。

    卻恰好是多年之後兩人“俯瞰”畫卷之時,雙方三人,宛如隔着一條光陰長河的對視。

    巧合?

    故意的?

    崔東山心中悚然,崔瀺臉色陰沉。

    崔東山喃喃道:“齊靜春到底是在嘲笑那些槐蔭姓氏老祖宗的不長眼,還是在笑話我們兩個,根本猜不到他在做什麼嗎?或者,兩者都有?”

    崔瀺閉口不言。

    在心中緩緩推敲、演算此事。

    崔東山一屁股坐在地上,乾嚎道:“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啊?老王八蛋,你比我修爲高,歲數大,喫過的秤砣多!不如你來說說看?我現在心裏堵得慌,就像我家先生如今心田乾涸,在渡口那邊都幾乎寫不動字了,我這會兒,也心累,罵不動你了。”

    崔瀺裝聾作啞。

    崔東山雙手撓頭,“這日子苦啊,先生揪心,學生也揪心,有福沒同享,卻有難同當,沒法過了,不過了不過了。”

    崔瀺突然笑了起來,“你比我還要怕齊靜春,所以我知道,其實在破局之初,你比我更希望齊靜春已經死絕了,但是這會兒,是不是改變主意了,希望齊靜春能夠再來一次陰魂不散?”

    崔東山黯然無語。

    崔瀺伸手指了指走馬圖,“收起來吧,多想無益,如今猜測齊靜春的用心,已經意義不大。”

    崔東山挪動屁股,一點一點來到那幅走馬圖旁邊,一巴掌拍在畫卷上齊靜春的臉上,猶不解恨,又拍了兩次,“天底下有你這麼算計師兄的師弟嗎?啊?來,有本事你出來說話,看我不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崔瀺說道:“不嫌丟人嗎?”

    崔東山氣呼呼收起那幅走馬圖。

    崔瀺轉移話題,“既然你提到了掰扯,那你還記不記得,有次吵贏了佛道兩家,老秀才返回學塾後,其實並沒有如何高興,反而難得喝起了酒,跟我們幾個感慨,說遙想當年,那些在史書上一個個籍籍無名的百姓,道路上遇見了至聖先師,與禮聖,都敢掰扯掰扯自己的道理,並不畏懼,有所悟便哈哈大笑,覺得不對,便大聲辯駁。我記得很清楚,老秀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慷慨,比他與佛道兩教辯論時,還要心神往之。這是爲何?”

    崔東山憤憤道:“老秀才心比天高!”

    崔瀺一口氣問了一大串問題,“爲何現在讀書識字,相比遠古時代,可算越來越輕鬆,但是對於百家聖人和聖賢道理,世人卻越來越心生敬畏?儒家門生,竟然會覺得自己的學問,一定高不過聖賢,今人註定不如古人。爲何世間學問越來越多,後世之人的心性上,越來越矮?”

    崔東山嘆了口氣,“大概是當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我們對待這個世界就會越來越遲鈍,就像當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

    崔瀺眯起眼,“對我們而言,只要熬過了接下來那場大劫難,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嗎?”

    崔東山臉色僵硬。

    崔瀺冷笑道:“後悔了?”

    崔東山渾身顫抖。

    這對於終日沒心沒肺、無法無天的白衣少年而言,是破天荒的事情。

    崔瀺突然站起身,“你找了個不錯的先生。別的人,比如就說這書簡湖裏邊九成九的貨色,就算同樣給那個臭牛鼻子,丟到藕花福地的那條光陰長河裏去,別說是三百年,就是給他們看三千年光陰,也看不出什麼花來。”

    崔東山疑惑道:“說這個作甚?你每次說好話,我就瘮得慌。”

    崔瀺望向樓外的月夜湖色,“如今大驪事務繁多,我不可能在這裏每天收取最重要的飛劍傳訊,會耽誤你我真正的大事。我與你不一樣,這一坎,陳平安過不去,你就要跟着被連累,我則早早就立於不敗之地了。所以我和你的主次之分,不是沒有理由的。”

    崔東山似乎並不奇怪崔瀺的離去,沒有多說什麼。

    崔東山眼珠子悄然轉動。

    崔瀺背對着崔東山,“我勸你拿出一點骨氣來,別想着趁我不在,搗鼓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你如果這麼做,我會對你很失望的。”

    坐在地上的崔東山,輕輕揮動一隻袖子,就像是在“掃地”。

    崔瀺說道:“趁我還沒離開,有什麼問題,趕緊問。”

    崔東山倒也不客氣,立即問道:“真由着劉老成出手,打死顧璨?你不管管?”

    崔瀺搖頭道:“反正跟死局關係不大,我又不是陳平安,在意一個毛頭小子的死活做什麼?打死了顧璨,劉老成還不是得跟我們大驪做買賣,無非是從劉志茂換成了劉老成而已,你看看,連姓氏都一樣。其實這樣更好,劉志茂自身無法服衆,書簡湖野修那一套行事風格,跟腐朽王朝官場上的陽奉陰違,沒什麼不同。還不如換成劉老成,此人更知道大勢,以後與我們大驪合作,會很爽利,不至於像劉志茂那般極有可能深陷泥潭,得了好處,做起事情來,有心無力,容易當縮頭烏龜,說不定還給了劉志茂趁機坐地起價的機會。所以哪怕劉老成當上江湖君主之後,待價而沽,要價更高,前期大驪難免會割肉更多,可長遠來看,大驪還是可以賺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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