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麻宗在北俱蘆洲從站穩腳跟到開疆拓土,可謂諸事不順。
不過北俱蘆洲底蘊之深厚,由此可見,一座骸骨灘,光是披麻宗就擁有三位玉璞境老祖,鬼蜮谷也有一位。
反觀東寶瓶洲,如果不提那一撮祕密滲透進來的高人隱士,只說在寶瓶洲土生土長的修道之人,位於山巔的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數。
不過關於此事,崔東山早有提醒,說了寶瓶洲疆域不到俱蘆洲三成,寶瓶洲的玉璞境,數量稀少,是那鳳毛麟角的存在,比不得別洲聲勢,但是寶瓶洲只要是躋身了上五境的修道之人,更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例如那書簡湖劉老成,以及風雪廟魏晉這種天之驕子,都是分了些一洲氣運的古怪存在,若是與北俱蘆洲或是桐葉洲同境修士,尤其是那些養尊處優的譜牒仙師廝殺搏命,劉老成和魏晉的勝算極大。
練氣士和武夫一旦選擇入谷歷練,就等於與披麻宗簽了一道生死狀,是富貴是暴斃,全憑本事和運氣,掙了橫財,披麻宗不眼紅不垂涎,一文錢不多收,死在了鬼蜮谷,從此生生死死不得超脫,也別怨天尤人。
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歷史上不是沒有仙家府邸,心疼門內得意弟子的夭折,事後不服,呼朋喚友,浩浩蕩蕩,來骸骨灘與披麻宗理論一二,既是問罪,也有跟披麻宗要些補償的念頭,披麻宗修士從來不解釋一個字,來了人,在山門口那邊擺下一張桌子,上過了一杯陰沉茶待客,之後就開打,要麼對方打上自家祖師堂,要麼就打得對方交出身上所有法寶和神仙錢,然後往搖曳河一丟,自己鳧水回北方家鄉。
所以搖曳河也有個別稱,餃子河。
可是下過好幾次餃子的。
不過披麻宗也不會念着來此修行的外人死在裏邊,《放心集》上有清清楚楚標註出三條北行路線,推薦練氣士和武夫仔細掂量自己的境界,一開始先尋覓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然後最多就是與幾座勢力不大的城池打打交道,最後如果藝高膽大,猶不盡興,再去腹地幾座城池碰碰運氣。
鬼蜮谷內所有地仙英靈鬼王的境界高低,擅長術法,傍身的法寶,壓箱底的本事,書上都有清晰記載。
而且披麻宗修士在鬼蜮谷內建造有兩座小鎮,宗主虢池仙師親自駐守其一,但是一般人往往見不着她,不過鎮上有兩撥專職狩獵陰靈鬼將的披麻宗內門修士,外人可以跟隨或是邀請他們一起遊歷鬼蜮谷,所有收穫,披麻宗修士分文不取,但是書上也坦言,披麻宗修士不會給任何人擔任扈從,見死不救,很正常。只不過若是有仙家豪閥子弟,嫌自家錢多壓手,是來鬼蜮谷遊玩來了,倒是可以,只需全程聽從披麻宗修士的叮囑,披麻宗便可以保證看過了鬼蜮穀風景,還能夠全須全尾地離開險境,只要遊玩賞景之人,恪守規矩,期間出現任何意外損失,披麻宗修士不但賠錢,還賠命。
一本書看到最後,除了記住了那些繁瑣的禁忌事宜,更在書中看到了披麻宗修士的豪氣。
遙想當年。
當時驪珠洞天有一位草鞋少年,高高揚起頭,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有無數劍修仙人御劍跨洲遠遊,去往劍氣長城抵禦妖族。
求利求名?
磨劍而已。
難怪她會說這寒苦之地,卻自古多豪傑。
只有這樣的土壤,才能涌現出浩然天下最多的劍仙。
你肯贈我幾壺酒,我便願意還你一副價值數十顆穀雨錢的英靈白骨。
講道理嗎?不講。
沒道理嗎?很有。
陳平安轉頭望向擱放在桌上的劍仙,輕聲道:“放心,在這裏,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陳平安視線微微偏移,望向那隻竹編斗笠,微笑道:“因爲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劍客。”
沉默片刻,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喃喃道:“是不是把‘平平安安的平安’略去,更有氣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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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城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怪事。
披麻宗修士開始封禁那三堵福緣尚存的牆壁,不許任何遊客靠近不說,便是店鋪掌櫃夥計都必須暫時搬離,必須等待披麻宗的告示。
自然是怨氣沖天,此起彼伏的罵娘聲。
一個運氣不好的,跳腳大罵的時候,附近剛好有個經過的披麻宗修士,給後者二話不說,一袖子撂倒在地,翻了個白眼便暈厥過去。
然後那個可憐蟲的朋友也二話不說,扛起就跑,既不給披麻宗神仙道歉,也不撂半句狠話。
北俱蘆洲便是如此,我有膽子敢指着別人的鼻子罵天罵地,是我的事情,可給人揍趴下了,那是自己本事不濟,也認,哪天拳頭硬過對方,再找回場子便是。
那位姓楊的金丹修士有些頭疼
。
身邊的師弟龐蘭溪更是無奈。
原來在一幅壁畫之下,有位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在那邊跪地不停磕頭,血流不止,苦求壁畫上邊的那位行雨神女,給他一份機緣,他有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只要神女願意施捨一份大道福緣,他願意給她生生世世做牛做馬,哪怕是報完了仇,要他立即粉身碎骨都可以。
年輕人在磕頭之前,就掏出了一枚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古老玉牌,輕輕放在地上。
中年金丹修士擺擺手,示意一位外門修士不用驅趕此人。
龐蘭溪想要勸說些什麼,也給中年修士按住肩頭。
中年修士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那個身姿纖細如楊柳的女子。
當她出現後,披麻宗設置在壁畫這邊的山水大陣毫無動靜,可是仙宮祕境的天然禁制,卻開始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