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五百零三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
    這位藻溪渠主比先前那位水仙祠娘娘,確實更加城府,癱在地上,沒有半點起身的跡象,柔聲道:“冒犯了大仙師,是奴家死罪。大仙師不殺之恩,奴家沒齒不忘。”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我要殺你家湖君,搗爛他的龍宮老巢,你來帶路。”

    服侍華美、妝容精緻的渠主夫人,神色不變,“大仙師與湖君老爺有仇?是不是有些誤會?”

    陳平安皺眉道:“少廢話,起身帶路。”

    宮裝婦人恢復了幾分先前在水神廟內的雍容氣態,姍姍起身,施了一個風情萬種的萬福。

    不曾想直接給那頭戴斗笠的青衫客一腳踹飛出去。

    她咬着牙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起身。

    渠主夫人心中恨極了這個雜種野修,連帶着將那位倒黴秧子的鬼斧宮兵家修士一併恨上了。

    只不過她若沒點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能耐,也混不到今天的神位。

    一個被浸豬籠而死的溺死水鬼,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還排擠得那芍溪渠主只能荒廢祠廟、搬遷金身入湖,與湖君麾下三位河神更是兄妹相稱,她可不是靠什麼金身修爲,靠什麼人間香火。

    她故作驚恐,顫聲問道:“不知大仙師是想要入水而遊,還是岸上御風?”

    陳平安說道:“岸上徒步而行。”

    渠主夫人雖然錯愕不已,卻不敢違背這位性情陰鷙的怪人,只得拗着性子,在前邊緩緩行走。

    世間野修果然都是賤種。

    到了藻溪渠道與蒼筠湖的接壤處,就是此人跪地磕頭之後、依舊葬身魚腹之際。

    不過她難免有些狐疑,道法深邃的晏清仙子,與黃鉞城的天之驕子何露,爲何這對金童玉女皆不見了蹤跡?

    果然這些所謂的雲上仙家客、林泉神仙人,個個道貌岸然,心硬如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杜俞覺得賊有意思。

    先前在水神祠廟,這位渠主夫人暈死過去,便錯過了那場好戲。

    若是瞧見了那一幕,她這小小河婆,這會兒多半肚子裏便晃盪不起半點壞水了。

    陳平安想起那芍溪渠主身邊的某位侍女,再看看眼前這位藻溪渠主,轉頭對杜俞笑道:“杜俞兄弟,果然是命懸一線見品行。”

    杜俞趕忙硬着頭皮稱呼了一聲陳兄弟,然後說道:“隨口瞎謅的混賬話。”

    陳平安不再言語。

    杜俞就跟着沉默,只是慢悠悠趕路。

    至於前輩所說的殺湖君搗龍宮,杜俞是不信的,倒不是不信前輩有此無上神通,而是……這不符合前輩的生意經。

    在水神祠廟中,前輩一記手刀就戳中了何露的脖頸,後者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直接砸穿了屋脊。

    由此可見,仙子晏清之所以還能站到最後,沒像何露那般仰面躺地,也沒像藻溪渠主那麼腦袋鑽地,是前輩憐香惜玉?自然不是,至於真正的緣由,杜俞猜不透。杜俞只是不知爲何,總覺得這位神通廣大的前輩,對於容貌漂亮的女子,無論是修士還是神祇,一旦選擇出手了,那是真狠。

    陳平安隨口問道:“先前在祠廟,晏清仗劍卻不出劍,反而意圖後撤,應該心知不敵,想要去蒼筠湖搬救兵,杜俞你說說看,她心思最深處,是爲了什麼?到底是讓自己脫險更多,自保更多,還是救何露更多?”

    杜俞笑道:“晏清做了件最對的事情,自保和救人兩不耽誤,我相信就是何露瞧見了,也不會心有芥蒂。設身處地,想必何露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倒是江湖上,類似處境,許多英雄好漢哪怕明知是敵人的陷阱,依舊一頭撞入找死,可笑也對,可敬……也有那麼一些。”

    陳平安思量片刻,似有所悟,點頭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何露晏清之流,倒也能活得大道契合,心有靈犀。”

    前邊一直豎耳偷聽兩人言語的藻溪渠主,心中冷笑。

    詐我?

    就憑你這個與杜俞稱兄道弟的雜種野修,也敢說什麼讓晏清仙子自知不敵的屁話?

    不過渠主夫人微微心悸,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畢竟自己在這野修之前,如土狗瓦雞一般孱弱,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到了蒼筠湖,一切就都可以水落石出。天塌下來,有湖君和寶峒仙境祖師扛着。

    她還真不信有人能夠擋得住那兩位神仙的聯手攻勢,皆是此人被剝皮抽筋拘魂魄,拿來點水燈,到時候她定要與湖君老爺求來一縷魂魄,就放在自家水神祠廟裏邊!

    陳平安瞥了眼前邊的藻溪渠主,“這種如同俗世青樓的老鴇

    貨色,爲何在蒼筠湖這麼混得開?”

    杜俞試探性道:“大概只有這樣,才混得開吧?”

    陳平安笑道:“杜俞兄弟,你又說了句人話。”

    杜俞忍了忍,終究沒忍住,放聲大笑,今夜是第一次如此開懷愜意。

    陳平安見他有些得意忘形,扯了扯嘴角,“這麼好笑?”

    杜俞好似給人掐住脖子,立即閉嘴收聲。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如果你是那個讀書人,會怎麼做?一分爲三好了,第一,僥倖逃離隨駕城,投奔世交長輩,會如何選擇。第二,科舉順遂,榜上有名,進入銀屏國翰林院後。第三,聲名大噪,前程遠大,外放爲官,重返故地,結果被城隍廟那邊察覺,深陷必死之地。”

    杜俞咧嘴一笑。

    陳平安這一次卻不是要他直話直說,而是說道:“真正設身處地想一想,不着急回答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杜俞便認認真真想了許久,緩緩道:“第一種,我如果有機會知曉人上有人,世間還有練氣士的存在,便會竭力修行仙家術法,爭取走上修道之路,實在不行,就發奮讀書,混個一官半職,與那讀書人是一樣的路數,報仇當然要報,可總要活下去,活得越好,報仇機會越大。第二,若是事先察覺了城隍廟牽扯其中,我會更加小心,不混到銀屏國六部高官,絕不離京,更不會輕易返回隨駕城,務求一擊斃命。若是事先不知牽扯如此之深,當時還被矇在鼓裏,興許與那讀書人差不多,覺得身爲一郡太守,可謂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年輕有爲、簡在帝心的未來重臣人選,對付一些流竄犯案的賊寇,哪怕是一樁陳年舊案,確實綽綽有餘。第三,只要能活下去,城隍爺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絕不會說死則死。”

    陳平安說道:“所以說,我們還是很難真正做到設身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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