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五百二十九章 落魄山的家底
    陳平安從溪澗收回腳後,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右手抖腕一震,竟有些許灰燼散落。

    當初陳平安右臂被割鹿山刺客以佛門神通禁錮,這是因果纏繞被徹底震散後的餘燼。

    齊景龍作爲即將破境的元嬰劍修,點評河谷刺殺一役,也用了“兇險萬分”一語,這門佛家神通,可能就佔了一半。

    陳平安蹲下身,雙手掬水洗了把臉,望向水中倒影的面容,歪着腦袋,用手心摩挲着下巴的細密胡茬,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徐遠霞那種大髯漢子。

    陳平安伸手入水,攤開手掌,輕輕一壓,溪澗流水驟然停滯,隨即便繼續流淌如常。

    陳平安轉換手勢,手掌畫圈旋轉,腳邊溪水漩渦越來越大,只不過陳平安很快就停下動作,溪水再次趨於平靜。

    以前跟張山峯一起遊歷,見過那年輕道士經常自顧自比劃,拳也不拳掌也不掌,意思古怪,陳平安便學了些皮毛架勢,只不過總覺得不對勁,這其實挺奇怪的,要說拳法強弱,一百個張山峯都不是陳平安的對手,何況陳平安學拳一事,歷來極快,就像當初在藕花福地,種秋的根本拳架校大龍,陳平安看過之後,自己施展出來,不光形似,亦有幾分神似,可是張山峯的拳法,陳平安始終不得其法。

    陳平安這會兒也未深思,只當是張山峯的拳法,是山上修行的道人,一種獨門養氣功夫,需要配合道法口訣。

    最底層的江湖武夫,之所以被笑稱爲武把式,就是因爲只會點拳架、路數,不得真意,歸根結底,真正的講究和門道,還是那一口純粹真氣的行走路線,再深處,就是神意二字,那又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同一拳種,拳意又有諸多偏差,同一個師父同樣的一部拳譜,卻可能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的光景,這與世人看山看水看風看雪,各有感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纔會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陳平安站起身,以一趟六步走樁,緩緩舒展筋骨。

    煉出一顆英雄膽,是六境關鍵所在。

    所謂的英雄膽,不是實物,而是那一口純粹真氣與武夫魂魄的修養之所,意義之大,有點類似修道之人的金丹。

    陳平安先前說自己距離破境,只差了兩點意思,如今有了一顆英雄膽,就只剩下最後一點意思了,事實上陳平安的體魄堅韌程度,早就媲美金身境了,崔誠的拳頭打熬,與朱斂的切磋,天劫雷雲裏的淬鍊,加上遠遊路上的那麼多次廝殺,當然還有孜孜不倦的練拳,點點滴滴,都是一位純粹武夫的外在修行。

    但是這一點,極有可能就是大瓶頸,距離躋身金身境就是一道天塹。

    不過陳平安不着急,瓶頸越大越好,爭奪最強六境的機會就越大。

    最強二字,陳平安以前幾乎從不去想,當年的最強三境,那是在落魄山竹樓被老人一拳一拳硬生生錘鍊出來的,跟陳平安想不想要,沒有半顆銅錢的關係,落在了十境武夫的崔誠手上,是你陳平安不想就可以不要的嗎?

    陳平安的心路根本脈絡之一,其中一條線的一端,便是姚老頭所說的“該是你的就抓好,不是你的就想也別想”,概括起來,無非就是螃蟹坊上那塊佛家匾額上的“莫向外求”四字,自然而然就延伸出來了“命裏八尺,莫求一丈”的道理,會被陳平安視爲天經地義的道理,這是水到渠成的心路,所以陳平安在漫長歲月裏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

    例如老龍城的武運,就被陳平安打退,而且是接連兩次。還有陳平安幾乎從不願意主動進入洞天福地尋覓機緣,喜歡“撿破爛發小財”。

    如世人見溪澗,往往只見流水潺潺,不見那河牀。

    陳平安曾經也不例外,這是陳平安在北俱蘆洲這趟遊歷途中,不斷觀人觀道、修行問心之後,纔開始慢慢想通的道理。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很難的。

    所有被一次次推敲琢磨、最終提綱挈領的學問,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道理。

    陳平安重新坐在溪澗旁邊。

    看了看南邊。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

    便笑了起來。

    做了一個敲板栗的手勢。

    不知道裴錢如今在學塾那邊讀書如何了。

    ————

    一艘來自骸骨灘披麻宗的跨洲渡船,在龍泉郡牛角山緩緩停岸。

    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頭戴冪籬,手持行山杖,身邊跟隨一位散發金丹氣象的護道人。

    正是跨洲南下的隋景澄,浮萍劍湖元嬰劍修榮暢。

    當渡船進入寶瓶洲地界後,隋景澄就經常離開屋子,在船頭那邊俯瞰別洲山河。

    腳下就是那座大驪王朝。

    榮暢先前在進入從洞天降爲福地的龍州版圖後,遠觀一眼披雲山,感慨道:“山水氣象驚人,不愧是一洲北嶽。”

    北俱蘆洲也有諸多五嶽,只是相較於這座橫空出世的披雲山,仍是遜色遠矣。

    聽聞北嶽山神魏檗,即將破境躋身上五境,榮暢更是唏噓不已,山嶽神祇坐鎮自家地盤,相當於聖人坐鎮小天地的格局,是需要擡升一境來看待的,魏檗一旦躋身玉璞境修爲,大驪就等於擁有了一位仙人境金身神祇,戰力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大驪國運,整個北嶽地界的山水靈氣、文武氣運,可以因此而愈發穩固。

    按照隋景澄的說法,魏檗與那位前輩,關係莫逆。

    夜幕沉沉,牛角山渡船數量不多,所以披麻宗渡船顯得格外矚目。

    渡船今夜會在此處停留一天,明晚才啓程,方便北俱蘆洲乘客遊覽這座破碎墜地的舊洞天,據說牛角山就有仙家店鋪剛剛開張,至於能否撿漏,各憑財力和眼力。但是披麻宗渡船負責人也明確告之所有乘客,到了這寶瓶洲北嶽地界,再不是北俱蘆洲,而且龍泉郡還有風雪廟出身的聖人阮邛坐鎮,規矩森嚴,不可以肆意御風御劍,任何人在下船之後惹出的麻煩,別怪披麻宗袖手旁觀。

    渡口處,出現了一位風采如神的白衣男子,耳邊垂掛一枚金色耳環,面帶笑意,望向隋景澄和榮暢。

    他身邊不斷有靈雀縈繞,隱約之間又有霞光流淌。

    榮暢看不出對方深淺,那麼身份就很明顯了,整個寶瓶洲品秩最高的山神,魏檗。

    隋景澄快步向前,輕聲問道:“可是魏山神?”

    魏檗看了眼隋景澄手中的行山杖,一擡手,將那些飛雀輕輕趕走,然後微笑點頭道:“飛劍傳訊我已收到,就過來迎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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