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六百零三章 打架之人,是我師父
    拂曉時分,臨近倒懸山那道大門,隨後只需走出幾步路,便要從一座天下去往另外一座天下,種秋卻問道:“恕我多問,此去劍氣長城,是誰幫的忙,歸途可有隱憂。”

    崔東山沒有藏掖什麼,笑道:“是春幡齋主人,劍仙邵雲巖幫的小忙。錢能通神罷了,不值得種夫子牽掛。”

    種秋自然是不信少年的這些話,想給春幡齋邵雲巖遞錢,那也得能敲開門纔行。

    只是既然崔東山說無需牽掛,種秋便也放下心。不然的話,雙方如今算是同出落魄山祖師堂,如果真有需要他種秋出力的地方,種秋還是希望崔東山能夠坦言相告。

    對於崔東山,不獨獨是他種秋心中古怪,其實種秋更看出朱斂、鄭大風和山君魏檗在內三人,作爲落魄山資歷最老的一座小山頭,他們對這位少年容貌的世外高人,其實都很在意自己與此人的親疏遠近,道理很簡單,名爲崔東山的“少年”,心思太重如深淵,種秋作爲一國國師,可謂閱人無數,看遍了天下的帝王將相和豪傑梟雄,連轉去修道求仙的俞真意本心,也可看清,反而是這位成天與裴錢一起嬉戲打鬧的白衣少年郎,種秋內心深處,似乎有本心在自我言語,莫去深究此人心境,方是上上策。

    此處看門人,是那倒懸山輩分與大天君一般高的稚童小道士,此刻小道童不再低頭看書,只是直直打量着一行四人,毫不掩飾自己的眼光。

    然後這個曾經一巴掌將陸臺摔出上香樓的小道童,一心四用,分別向四人問了三個問題,其中對那儒衫少年和行山杖小姑娘,問了同一個問題。

    問種秋的問題,“是否願意去上香樓請一炷香?若是香火能夠點燃,便可以憑此入我門下,從今往後,你與我,說不定能以師兄弟相稱,但是我無法保證你的輩分可以一步登高,此事必須先與你明言。”

    若是尋常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都該將這番話,視爲天高地厚一般的福緣。

    問裴錢和曹晴朗,“何人門下?”

    問崔東山,“你是誰?”

    種秋笑着以聚音成線的手段答覆道:“承蒙真人厚愛,不過我是儒家門生,半個純粹武夫,對於修行仙家術法一事,並無想法。”

    曹晴朗神色自若,以心湖漣漪答覆道:“浩然天下,師門傳承,重中之重,晚輩不言,還望真人恕罪。”

    對於這兩個還算在意料之中答案,小道童也未覺得如何奇怪,點點頭,算是明白了,更不至於惱羞成怒。

    年復一年看着倒懸山的衆生百態,實在是枯燥乏味,不過是想要找些意外而已。

    那個小姑娘,手持雷池金色竹鞭煉化而成的翠綠行山杖,沒說話,反而擡頭望天,裝聾作啞,似乎得了那少年的心聲答覆,然後她開始一點一點挪步,最終躲在了白衣少年身後。小道童啞然失笑,自己在倒懸山的口碑,不壞啊,仗勢欺人的勾當,可從來沒做過一樁半件的,偶爾出手,都靠自己的那點微末道法,小本事來着。

    只是那個身披一副上古真龍遺蛻皮囊的少年答案,讓小道童有些無語,那傢伙來了沒頭沒腦的那麼一句,既未聚音成線,也沒有以心湖漣漪言語,而是直接開口說道:“我是東山啊。”

    小道童沒有糾纏不休的興致,低下頭,繼續翻書,身旁大門自開。

    一行四人走向大門,裴錢就一直躲在距離那小道童最遠的地方,這會兒大白鵝一挪步,她就站在大白鵝的左手邊,跟着挪步,好像自己看不見那小道童,小道童便也看不見她。

    崔東山在老龍城登船之後,只與裴錢提醒了一件事,遇見高人,不去多看一眼,繞道而行,爭取井水不犯河水。

    裴錢便問如何纔算高人,崔東山笑言那些乍一看便是心湖景象雲遮霧繞的傢伙,便是高人。一眼看過,就學那陳靈均當個真瞎子,再學那小米粒兒假裝啞巴。

    種秋一腳踏地,呼吸稍稍不太順暢,只是並無大礙,幾個呼吸,便習以爲常。

    同樣是躋身遠遊境的純粹武夫,出身於藕花福地與浩然天下,其實有着不小的差異。

    種秋身爲國師,其實極爲消耗精力和心氣,等到藕花福地變成了蓮藕福地,再無大道壓勝,種秋又卸下了國師的擔子,無論是心境,還是心力,皆是爲之開闊,其實不等種秋走入落魄山,就已經是兩個種秋,所以在那十年之間,種秋先是水到渠成打破了六境瓶頸,成功躋身金身境,最終在一場變故或者說是機緣之後,近水樓臺先得月、卻不知身在樓臺得見月的種秋,再邁過了一個大門檻。

    看似機緣與運氣使然,實則厚積薄發而已。

    曹晴朗是最難受的一個,臉色微白,雙手藏在袖中,各自掐訣,幫助自己凝神定魂魄。

    此法是早年陸先生傳授。

    裴錢比曹晴朗更早恢復如常,搖頭晃腦,十分得意,瞅瞅,身邊這個曹木頭的修行之路,任重道遠,讓她很是憂心啊。

    先前崔東山與她心聲言語了一句,“我逗一逗那個小傢伙。”

    裴錢便提醒了一句,“不許過火啊。”

    崔東山是最後一個走入大門,身體後仰,伸長脖子,似乎想要看清楚那小道童在看什麼書。

    小道童微笑道:“倒懸山上,貧道的某位師侄,對於蛟龍之屬,可不太友善。”

    崔東山已經身形沒入大門,不曾想又一步倒退而出,問道:“方纔你說啥?”

    小道童愣了一下,轉頭望去,皺了皺眉頭,“你到底什麼境界?”

    崔東山笑呵呵道:“我說自己是飛昇境,你信啊?”

    小道童搖搖頭。

    那少年竟然喫飽了撐着,很認真與他討論起這個其實很無聊的話題,繼續問道:“那你問我作甚?我說我是元嬰境,玉璞境,你便信了?你是自己信我,還是信你自己?我怎麼知道你是相信你,還是相信你心目中的我,那我又該如何相信哪個你纔是相信?”

    小道童怔了許久,問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那少年還真就耐着不走了,就保持那個雙腳已算在蠻荒天下、身體後仰猶在浩然天下的姿勢,“憂患若在大道本身不在你我,你又怎麼辦?吃藥有用啊?”

    小道童徹底無言。

    那少年嬉皮笑臉道:“你也真是的,先前問我是不是有病,然後我說你要不要吃藥,這就給整蒙啦?”

    小道童疑惑道:“你這是活膩歪了?”

    少年板着臉說道:“天地生人,何以爲報?終究是要以一死相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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