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代大匠斫者
    陳平安與隱官一脈劍修講了那壓勝一事,此中道理,劍修們都懂,只是陳平安舉了個例子,讓愁苗劍仙都覺得有嚼頭。

    青冥天下,白玉京三掌教陸沉,曾經到過年輕隱官的家鄉,在那驪珠洞天,隱藏身份,擺攤子算命,待了十多年之久。

    被浩然天下的大道壓制,一直就是飛昇境。

    王忻水有些埋怨隱官大人,這種驚世駭俗的故事,早不說?早說了,他對隱官大人的敬仰,早就得有飛昇境了,哪裏會是現在的元嬰境瓶頸。

    在最向年輕隱官靠攏的最新六人小山頭當中,郭竹酒境界最高,高不可攀,所以有資格按照悟性、成就來評點衆人,顧見龍的某些公道話,連郭竹酒都覺得別開生面,讓人意外,所以境界不低,有了仙人境,僅次於她。玄蔘因爲下棋的緣故,有了一份撒手鐗,就像那大宗子弟得了一部絕世祕籍,直通上五境,得了玉璞境,大道可期。曹袞上此山學此道,太晚,又不夠勤勉,只有金丹境。王忻水是元嬰瓶頸,至於那個米裕劍仙,資質差,沒誠心,地仙都不是。

    今天陳平安又出門散步,郭竹酒忙完了手頭事務,挪了挪桌上小雪人的位置,拍了拍它的腦袋,然後背起小竹箱飛奔出去。

    被她美其名曰來自“小郭竹酒”的凝視與督促,小雪人看着誰,是關懷勉勵,小雪人手中竹枝所指,是督促,誰敢不用心做事,竹枝作飛劍,小心狗頭不保。

    師父今天還是這般走得慢,郭竹酒沒跑幾步路就追上了。

    郭竹酒問道:“師父,你最近走路爲什麼這麼慢?是在修行嗎?”

    陳平安笑道:“是的啊,在修心。”

    郭竹酒在一旁轉圓圈,始終面朝師父,“這一門通天大的學問,弟子不用學吧?學也學不來吧?”

    陳平安說道:“誰都學得來,但是不用學。”

    小姑娘既開心又犯愁。

    陳平安在一處僻靜院落,捻出橫江水符和撮壤土符各一張,“師父給你畫一幅浩然天下的形勢圖。”

    地面上每起一洲,便與小姑娘大致說些風土人情,有些是親眼所見,有些是書上記載,道聽途說。

    有一座觀道觀的東南桐葉洲,師父家鄉的東寶瓶洲,最多劍修遊歷劍氣長城的北俱蘆洲,天下雪花錢出產地的皚皚洲,佛家昌盛的西北流霞洲,有一座遠古戰場遺址的西金甲洲,如今動亂不已的西南扶搖洲,醇儒陳氏所在的南婆娑洲。

    林君璧的家鄉,中土神洲。

    郭竹酒蹲在廊道中,看着那幅地圖,感嘆道:“天圓地方唉。咋個不是天圓地圓,那麼師父在家鄉寶瓶洲,想要去遊歷那金甲洲便近了,哪裏需要繞這麼遠的路。”

    陳平安笑道:“因爲所有的天下,以及所有的洞天福地,都是破碎之後的新版圖,若是都找到了,再加上如今儒家聖人們新發現的第五座天下,一起拼湊出來,興許就是天大圓地小圓,好似圓套圓、月中月的場景了。”

    在那去往大隋山崖書院的遊學途中,曾經小寶瓶就有此問,只是當時回答此問的,是近乎無所不知的崔東山。

    然後崔東山取出了一隻水碗,一根剛剛攀折下來的翠綠樹枝,以及手裏隨便撿來的一塊石子,崔東山故作神祕,詢問衆人,關於天地,有何感想。

    可惜當時米飯煮熟了,燉魚也香氣瀰漫,便沒人搭理他。

    崔東山便丟了石子,將那樹枝斜插在後衣領當中,倒了碗中水,與陳平安求了一碗米飯。

    陳平安說要去找不知藏在哪裏發呆的龐元濟,郭竹酒便跳起身,喊了聲得令,飛奔離開。

    郭竹酒回了大堂,氣氛依舊有些沉悶凝重。

    師父在的時候,還好。

    只要師父不在的時候,就更加讓人喘不過氣來。

    郭竹酒摘了竹箱,放在腳邊。

    在那件事情發生後,林君璧詢問隱官大人,是否可以將飛昇境大妖邊境被斬殺於倒懸山之外的事蹟,告知劍氣長城所有的劍修。

    不然長久以往,人心起伏涌動,萬一如洪水決堤,很容易影響整個戰局走勢。

    陳平安卻只說沒必要,可以再等等。

    沸沸揚揚的議論,針對的,只是他這個隱官大人,不是隱官一脈所有劍修,那就暫時關係不大。

    ————

    龐元濟坐在一處廊道欄杆上,怔怔無言。

    心事重重,無話可說。

    聽到了腳步聲,龐元濟轉頭望去,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結果龐元濟等了許久,纔等到那傢伙坐在身邊。

    好像陳平安最近每次離開大堂,就只是散步,步伐依舊,就是個慢字。

    陳平安坐在一旁,遞過去一壺酒,“是春幡齋的仙家酒釀,很貴的,滋味不比竹海洞天酒差了。”

    龐元濟搖搖頭,“算了,不喝酒很久了。”

    陳平安看着這個滿臉胡茬的傢伙,說道:“說些讓心裏痛快些的言語,不用顧忌什麼,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怨氣的,只是自己覺得沒道理,便只好忍着,其實沒必要如此。當自己是酒缸裏呢,攢着傷心事,能釀出美酒來?”

    龐元濟說道:“你應該逛過避暑行宮和躲寒行宮兩處的角角落落了吧?”

    陳平安點頭道:“自然,可惜沒什麼隱祕機關,找不到什麼意外之財。”

    龐元濟輕聲道:“但是你一定不會有我的那種感受,不是如今我才如此覺得,是我進入舊隱官一脈沒多久,就發現了的。”

    “什麼感受?說說看。”

    陳平安揭開那壇酒泥封,喝了口酒,說道:“我只管喝酒,聽你的牢騷。不用講道理,有些時候,發泄情緒本身,就是一種道理。”

    龐元濟神色恍惚,喃喃道:“兩處宅子,有一件多餘之物嗎?有任何零零碎碎的裝飾物件嗎?什麼都沒有,我師父離開劍氣長城的時候,‘隱官’玉牌留下了,所有的祕錄檔案留下了,然後我獨自留在這邊,就只有一個感覺,好像師父這輩子就沒來過這座避暑行宮。我這段時間,就一直想,師父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會想什麼,做什麼呢?她會不會也有傷心失望了又不能與人說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我師父,就該是一直強大無敵,一次次殺妖,我從來都不這麼覺得。”

    說到這裏,龐元濟看了眼城頭,說起了師父蕭愻,便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位老大劍仙。

    兩處隱官行宮是如此寂寥,那麼唯有一座茅屋的老大劍仙,更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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