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
    虧欠孫道長太多,白也打算遠遊一趟大玄都觀。

    當時白也身在扶搖洲,已經心存死志,仙劍太白一分爲四,各自送人,既然如今得以重新涉足修行,白也也不擔心,自己還不上這筆人情。

    等到了大玄都觀,給他至多百年光陰就可以了。

    老秀才蹲下身,雙手籠袖,輕聲道:“天地逆旅,秉燭夜遊,我行忽見之,長天秋月明。”

    虎頭帽孩子一手持劍鞘,一手按住老秀才的腦袋,“年紀輕輕的,以後少些牢騷。”

    事實上,除了至聖先師稱呼文聖爲秀才,其他的山巔修道之人,往往都習慣稱呼文聖爲老秀才,畢竟人間秀才千千萬,如文聖這般當了這麼多年,確實當得起一個老字了。可事實上真實的年齡歲數,老秀才比起陳淳安,白也,確實又很年輕,相較於穗山大神更是遠遠不如。但是不知爲何,老秀才又好像真的很老,容貌是如此,神態更是如此。沒有醇儒陳淳安那麼相貌清雅,沒有白也這般謫仙人,老秀才身材矮小瘦弱,臉上皺紋如溝壑,白髮蒼蒼,以至於昔年陪祀於中土文廟,各大學宮書院亦會掛像,請那一位與關係莫逆的丹青聖手繪製畫像,老秀才本人都要咋咋呼呼,畫得年輕些俊俏些,書卷氣跑哪裏去了,寫實寫實,寫實你個大爺,他孃的你倒是寫意些啊,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來啊……

    老秀才站起身,說道:“遊子歸鄉,天經地義,哪怕他鄉再好,也要記得回家。”

    白也點頭道:“會的。”

    手中太白劍鞘一閃而逝,歸入一處本命竅穴當中。

    老秀才憂心忡忡道:“聽說大玄都觀的素齋不太好喫。”

    遠處老夫子嗯了一聲,“聽人說過,確實一般。”

    老秀才與白也說道:“你聽聽你聽聽,我會瞎說,老頭子會胡扯嗎?真不好喫!”

    昔年亞聖遠遊青冥天下多年,正是中土文廟對白玉京的禮尚往來。

    白也伸手扶了扶頭上那頂鮮紅顏色的虎頭帽,仰頭望向天幕,再收回視線,多看一眼李花年年開的家鄉山河。

    ————

    青冥天下,大玄都觀大門外,一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不着急去找孫道長聊正事,斜靠門房,與一位女冠姐姐微笑言語。說那師兄道老二借劍白也一事,仙劍道藏一去千萬裏,是他在白玉京親眼所見,春輝姐姐你離着遠,看不真切,至多隻能見那條溟濛道氣的隨劍遠遊,小小遺憾了。

    那位背劍女冠笑道:“陸掌教你與我閒聊再多,也進不去大門啊,祖師爺發話了,路上一條狗搖尾巴都能入門,唯獨陸沉不得入內。”

    陸沉笑哈哈道:“孫道長對我還是最爲刮目相看啊,進不去沒關係,我這趟登門拜訪,一半心意,就是奔着春輝姐姐來的。見着了春輝姐姐,就已經不虛此行。”

    道號春輝的大玄都觀女冠,略顯無奈道:“陸掌教,我真不會去那紫氣樓修行,當什麼千古無人的姜氏外姓迎春官領袖。”

    陸沉可憐兮兮道:“不當那迎春官,去青翠城也成啊,剛剛返鄉的姜雲生聽說過沒?娃娃臉一孩子,活潑又可愛,還是我大師兄離鄉遠遊時欽定的琢玉郎,只要春輝姐姐你點頭,明兒我就讓青翠城多出一樁喜事來!聘禮極多,白玉京姜氏和青翠城各一大份,大玄都觀半點嫁妝都不用給的……”

    背劍女冠有些羞惱,“陸掌教,請你慎言!”

    陸沉眨眨眼,試探性問道:“那我讓姜雲生認了春輝姐姐做乾孃?都不用欺師叛祖去那啥青翠城,白得一兒子。傳出去也好聽,大漲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威風。”

    年輕容貌的玉璞境女冠,眯起一雙丹鳳眼眸,“陸掌教!”

    陸沉無奈道:“罷了罷了,小道確實不是一塊當月老的料,不過實不相瞞,昔年遠遊驪珠洞天,我苦心精研手相多年,看姻緣測福禍算命理,一看一個準,春輝姐姐,不如我幫你看看?”

    一位高瘦老道人出現在大門口,笑眯眯道:“陸掌教莫不是給化外天魔佔據了魂魄,今兒很不死皮賴臉啊。以往陸掌教道法高深,多行雲流水,如那白露雨水走一處爛一處,今兒怎的轉性了,好心好意當起了牽紅線的月老。春輝,認什麼姜雲生當乾兒子,眼前不就剛好有一位現成送上門的,與客人客氣什麼。”

    當下這位孫道長的穿着打扮,很念舊,揹着一把桃木劍,腰繫一串銅鈴鐺,身穿一件尋常絲絹材質的道袍法衣,暗擺十二幅,對應一年十二月。

    若是被昔年某位同道中人瞧見了,定要暗讚一句老道長好仙風真道骨。

    陸沉笑嘻嘻道:“哪裏哪裏,不如孫道長輕鬆愜意,老狗趴窩守夜,嘴動身不動。一旦挪窩,就又別具風采了,翻潭的老鱉,興風作浪。”

    孫道長微笑道:“走,咱哥倆進門說去。”

    陸沉使勁點頭,一腳跨過門檻,卻不落地。

    孫道長始終神色慈祥,站在一旁。

    但是那位玉璞境的背劍女冠,卻已經額頭滲出汗水。

    不是她膽子小,而是一旦陸沉那隻腳觸及大門內的地面,祖師就要待客了,絕不含糊的那種,什麼護山大陣,道觀禁制,外加她那一大幫師兄弟、甚至是許多她得喊師伯太師叔的,都會瞬間分散道觀四方,攔截去路……大玄都觀的修道之人,本來就最喜歡一羣人“單挑”一個人。

    陸沉一個蹦跳,換了一隻腳跨過門檻,依舊懸空,“嘿,小道就不進去。”

    背劍女冠沒有覺得有半分趣味,始終如臨大敵,雖然擔心自己被一位天下第三和一位天下第五的神仙打架,給殃及池魚,但是職責所在,大玄都觀又有輸人不輸陣的門風習俗,所以她只能硬着頭皮站在原地,她雙手藏袖,已經默默掐訣。爭取自保之餘,再找機會往白玉京三掌教身上砍上幾劍,或是狠狠砸上一記道訣術法。

    孫道人轉身走向道觀大門外的臺階上,陸沉收起腳,與春輝姐姐告辭一聲,大搖大擺跟在孫道人身旁,笑道:“仙劍太白就這麼沒了,心不心疼,我這兒有些鹽巴,孫老哥只管拿去燒飯做菜,省得道觀齋菜寡淡得沒個滋味。”

    孫道人走下臺階,不過一腳跨過最後一級臺階時,等到腳底板觸及街面,老道人就帶着陸沉一併現身在數萬裏之外。

    孫道人喜歡清靜,在大玄都觀轄境外,開闢有一座避暑別業,不算什麼風水形勝之地,也沒什麼禁制講究,唯一能拿出手的待客風景,就是一棵古意彷彿蒼翠欲滴的萬年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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