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忙着收拾剛剛招聘會的殘局。他全神貫注地做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小秋神色的變化,更不會注意到小秋逐漸變化的內心。他只顧得上香先生,其他閒雜人等的命運和他並無任何關係。
要是他能早一點發現小秋的異常,要是他能早一點阻止以後即將發生的事情,他的餘生十幾年就不會如此自責。
小秋從不是一個真正呆傻的人,她如此敏感和執着。要是香先生和館長能夠早一些明白這點,香先生就不會有以後一輩子的喜悅。喜悅背後是什麼,香先生永遠都不會知曉。
小秋最後的結局,那都是後話。按照本文一貫的套路,喜的旅行,最終的結局,一定不會是真正的喜。隱藏着孤獨和悲傷的喜悅,才更加耐人尋味。
引用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無論是喜是悲,人生都在繼續。一個人的人生在繼續,和他相關的人的人生在繼續。上天永遠無法保證,每一個人都會一直喜悅下去。就算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喜悅的,他的人生中必然也有無數痛苦。
就算他現在喜悅,又有誰能保證這是完全的喜悅。所有的喜都是在一定條件下的,最大的條件,就是當時這個人自身的想與不想,願與不願。如果滿足了他的心願,這纔算得上是對這個人的喜。
比如說,一個妙齡女子嫁人。倘若她嫁的是一位如意郎君,這婚禮必然是喜的;但是,假如她嫁的是她痛恨的人,那麼這婚禮便是一場災難。歸根結底,只有在滿足了新娘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的慾望之時,這婚禮纔是喜的。
這天,就在館長整理好了一切,打算回去之時,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子闖了進來。他穿着較爲普通,普通麻布製成的上衣和短褲,冒冒失失的樣子。
但是見多識廣的館長看得出來,這人心思很深,冒失不過都是掩飾而已。
“等一下我也是來面試的”
館長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這位公子看起來很面熟。”
這個人鬧着腦袋,嘿嘿一笑:“天下長得像的人多了。”
“嗯。彈一曲來聽聽吧。”
館長和那人一起將桌子重新放好。那人將古琴置於桌上。
小秋看着那把古琴,心中驚呆了:真的好漂亮呢,比香先生的還要漂亮~
琴聲從那人指間流出,算不上技藝精湛,卻十分動人。
館長皺着眉頭,想了想:“既然不再有其他應聘者前來,你的琴藝尚可,今天就搬進來吧。”
那人喜上眉梢:“真是太謝謝館主了。”
“應節。”
“好。”
館長朝着發呆的小秋招了招手:“小秋,來,帶這位公子參觀一下我們的瀟湘樂館。”
“哦。”
小秋在前面像鬼魅一般地飄着,應節在後面四處觀望:“聽說,瀟湘樂館有一個香先生,可以奏出只有神仙才能演奏的樂曲。”
“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小秋說這句話的時候,聲帶有些緊張,喉嚨有些發澀。
“能給我講講他麼”
“他時常面無表情,一副懷有心事的樣子,說話也是一板正經。挑剔愛計較,但是他很善良。”
“哦怎麼個善良”
小秋憂鬱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應節:“去年,我被繼母現任趕出家門,父親不管我。生母顧忌他的丈夫,也不願收留我。那是一個冬天,還飄着雪花。我赤着腳,身上只有內衣和破了許多洞的薄外衫。
我暈倒在瀟湘樂館門外。香先生救了我。我昏睡了三天,香先生就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天。我在睡夢裏,心想就那樣死了算了,但是香先生一直在旁邊告訴我,你不能死,你還有沒喫過的美食,你還沒有聽過最好聽的音樂,你還要嫁給一個如意郎君。
我醒的時候,看到的,不是繼母惡毒的面龐,不是生母懦弱的面孔,更不是父親冷漠的眼神,而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微笑,和一碗熱粥。”小秋講到動情處,想着香先生那時而冷漠時而熱情的臉,心中苦澀和悸動同時涌出眼眶。
她不願讓應節看到自己這種難堪的樣子,別過頭,用手背匆匆抹掉眼淚。
應節同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彷彿已經看透了這個單純女子的內心。
她真的太單純,一點也不會隱藏自己,以後的命運,能怪誰呢誰讓她無意中捲入了一場她不該被捲入的戲劇當中。
到了自己的房間,應節細細打量着屋子裏的一切,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聲音裏帶着極力隱藏的欣喜:“這些,難不成都是香先生設計的”
小秋點點頭:“是的,所有房間都是同樣的佈置。誒你怎麼猜出來的”
應節沒有回答她。嘴角含着淺笑,坐在桌前,將古琴放下。他從口袋裏逃出一塊用上等絲綢包裹着的上等絲綢,將那琴絃一根根的仔細擦着。
小秋呆呆地看着他,心想:怎麼他竟和香先生有着同樣的習慣莫非彈古琴的都是這樣麼
夜幕降臨,瀟湘樂館的所有人聚在了一起。
小秋準備着餐具,不小心和香先生的手碰到了一起。
老樂師的妻子,坐在小秋旁邊,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但是那眼神並非是開心,而是擔憂。那笑容只是平常的習慣。
小秋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樂師妻子心中的擔憂。只是她不明白,爲何她要擔憂自己。
應節舉起酒杯,向大家敬酒:“在下初來,還請各位以後多多關照。”
館長和老樂師禮貌地回敬,老樂師婦人有些疑慮,最後也回敬了。
“老頭兒,你看這個應節,看起來怪怪的。”她低聲細語。
“確實很奇怪,他的臉很不自然,他的眼神裏隱藏了太多東西。”